一起回家

    入夜，我躺在床上，思考着白天那场闹剧。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我说。

    陈瑀看着我，眼神不移：“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那一瞬间，我竟然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有选择权似的。

    “小瑀！不关你的事情！你别乱说话！”杨兰疾言厉色。

    看到这一幕，我苦笑，恶意要让杨兰出丑，我说：“我想走。”

    目的达到了。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向我投来，杨兰整个人有些僵住。

    无言，还是无言。

    我心里竟然为此刻的沉默拍手叫好。

    “既然这样，那乔乔就跟我们走。”陈瑀打破了这番沉默。

    “小瑀！”杨兰叫道。

    随后立马转向娟姨，“你们想要多少抚养费？”

    娟姨看了眼郑伯，又看向我:“乔乔，你真的想跟他们走吗？”

    一时间，七嘴八舌，空气渐渐稀薄，让人窒息，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你再不做决定，我就带着小瑀走，不过了！”

    “乔乔，别怕。”

    “别走！”

    “乔乔，以后我就是你的mama。”

    “爸爸mama爱你。”

    “乔乔，不好了，你爸妈出事了！！”

    砰。

    “别吵了！”我噌的一下站起、爆发。

    “让我静静……”

    又是“砰”的一声，我关上了房门。

    “咚咚咚。”是娟姨在敲我的房门。

    我起身给娟姨开门，她端着一碗面。

    “娟姨刚下的面，趁热乎，吃了它。”娟姨把面放在我的书桌上。

    “娟姨，我真吃不下。”我说。

    “吃不下也得吃！”娟姨拉出椅子，拽着我坐了上去：“中午就吃了那么一点。晚饭又没吃。这样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我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送入口中，面热，碗里还冒着烟，熏着人眼疼。

    “乔乔，娟姨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想跟他们走？”娟姨说。

    “娟姨，”我放下筷子，“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我觉得我无路可走。

    这句内心的话我没说出口。

    娟姨按住我的手于她掌心，“乔乔，你听娟姨跟你分析。”

    “论条件，你跟着他们走当然是最好的。你去北京，去大城市，能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更别说，肯定也比咱这强。”

    “要是留下来，在娟姨身边，娟姨能照顾你；但是娟姨家这个条件你也知道……就算能给抚养费吧，哎，娟姨这一大家子的事情，很难说……”

    我将我的手抽出来，反按住娟姨的，她的手很粗糙，像我mama的一样。

    “娟姨，我明白了，您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您。”

    娟姨走后，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吃那碗面。

    面没凉，温乎乎的，一边吃一边思考，吃不下的时候也已经想好了，刚刚好。

    该放下筷子了吧？

    但却像发了疯似的，筷子不停，拼命把面往嘴里塞，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吃到最后，见到碗底——

    没有溏心蛋啊。

    恍然，惊诧自己怎么会突然有那样的想法。尘封的记忆像被风吹乱的书本，哗哗作响，根本合不上——

    我想吃陈瑀给我煮的面了。

    第二天，我们相约在一家饭店就餐，其实主要是谈论我的去向问题。

    我已经明确地和娟姨表过态：我要走，我要跟着他们去北京。

    这一次，不是因为想让杨兰难堪，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娟姨是对我不错，但那个家不只有娟姨，还有郑伯。而且现在jiejie姐夫还住在娟姨家，我去了，难免让人碍眼。即使陈东升给一笔不小的抚养费，多半估计也是让姐夫拿了去。我也用不上什么。

    而如果能去陈家，就没有经济上的困扰和窘迫。至于家人之间的温情，我是一点也没奢望。自从爸妈去世，我就没有家人了，这点我很清楚。在陈家，利用好的教育资源，考上大学，以后自己养活自己，不再依附于任何人，这就是我的目标。

    但实施起来确实困难。

    很明显，杨兰并不想让我回去，陈东升虽然一直没有作声，但我知道，他多半要听杨兰的。

    突破口只能是陈瑀。

    不管是因为顾念血缘也好、自身的正义感也好、或者怜悯心也罢，再或者他对我还存着当年兄妹间的那些感情积淀……不管什么，至少目前来看，陈瑀是不排斥我的，也许，再往好的地方想，他没准儿希望我能回去。

    于是，在这个饭局，我主动的坐在了陈瑀旁边。

    我右边是陈瑀，左边依次是娟姨和郑伯；陈瑀右边是杨兰、陈东升。六个人占不了这一个大桌子，围了个半圈，缺口在郑伯和陈东升之间，像是楚河汉界。

    菜上的七七八八，娟姨也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今天呢，主要还是商量乔乔的去向问题。我们呢，也问了乔乔的意见，得出的结论就是让乔乔回到她真正的家，和亲生父母在一起。你看，你们有意见吗？”

    娟姨说完后，端起杯茶就喝，也不管烫不烫。

    “每月抚养费2万，一直给到成年，你们看怎么样？”杨兰面带微笑地说。

    两万块钱，不小的数目，算起来是娟姨家半年的收入。

    众生群像——

    娟姨和郑伯面面相觑，眼神中有戏，仿佛在交流什么；陈东升仍是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看不出想法。

    “妈，你这是在干什么？”陈瑀说。

    他的语气中有惊诧，不解，甚至还带了些埋怨。

    顾不上他们母子之间的纠纷，我得先稳住娟姨——

    虽说他们家里是娟姨做主，娟姨和我妈的感情也很深厚，按道理说，她不会为了钱主动或者被动强行把我留在身边。但是郑伯，包括娟姨，对这笔“天价”抚养费不可能不心动。人在利益面前，还能保持本心，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陈东升和杨兰，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不也抛弃了亲生女儿吗？

    “娟姨——”

    只是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娟姨，再配上眼眶中存着的泪，直教她心疼，天平倾斜到我这一边——

    娟姨用力摆了摆头：“你这是不打算要自己亲生女儿了？我跟你说，这可是犯法的！”

    很好。

    掐进rou的指甲这才放松下来。

    这时陈东升插了话：“郑娟，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又不是决定……”

    他瞟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我悄悄拽了一下陈瑀的衣袖，他偏过头，离我那么近，一双漆黑的眸子注视着我，让我下意识想躲避他的目光。

    “关乔关乔关乔……”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哥哥，出来一下可以吗？”我轻轻对他说。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叫他，怔了一秒，说了声好。

    里面正聊着火热，没人顾得上我们俩的离席。

    我们在走廊一角，挨着窗户，看过去，树边堆着积雪，雪已经不是白色了，被人踩来踩去，上面有了黑色的斑驳。街上，有几个小孩在摔炮玩，嘻嘻闹闹，好似没有烦恼。

    “哥，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我边说着，边从书包里拿出来——

    那是一个积木小熊，是当年我们没有拼完的那个，后来我独自拼完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这几天收拾家中旧物，发现了它，已经布满了灰尘。但擦干净后，就像被悉心保存的一样，洁净如新。

    “你还记得它吗？”

    语气小心翼翼，带着满分的期待。是故意做戏，但也掺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陈瑀把它从我手中接过，指尖划过我的手指，也仿佛划过我的心。他端详了片刻，说：“记得。”

    “你都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可比你大两岁。”

    他抬眼看我，“乔乔，你把它拼好了。”

    身上淡淡薰衣草香萦绕着我，绕不开，低垂的眼眸紧紧盯着我，逃不掉，让人不自觉地想往他那里靠近。

    “嗯，早就拼好了。后来就一直留着。”我笑，露出两个梨涡，那是我们唯一相似的地方。

    他没说话，却满脸写着心疼、歉疚。

    “一直都没有机会给你。正好，现在送给你……”

    “我是陈家的克星，估计也不让我跟你们走。以后就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吧！”

    听到我这么说，他有些急：“说什么克星不克星的话！你别信这些。这都是封建迷信，知道吗？你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我眨眨眼：“可是爸妈……不，不是，我是说，叔叔阿姨信啊！”

    一字一句咬在他心上，演着演着竟像真的一样。

    他双手扶住我的肩，随后一只手抬起，试探地抚摸我的脸颊，温温热热的，让我开始游离——

    他的体温是不是可以把那树边的积雪融化？

    很神经质的想法。

    “对不起，乔乔。”

    “你放心，这次我们一起回家。”

    眼神坚定，笑容明朗……让人感到舒心。

    我缩到他的怀里，环着他紧实的腰。他弯下来腰来，回抱我，抚顺我的头发。

    过去和现实交织，密密麻麻，像不同色线交叉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繁杂的、巨大的网。

    想要抽出线来是不可能了，我们都被困在了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