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过渡

    简隋英没读完高中。

    高一暑假后，他去办理退学。班主任把他扯出办公室，揪到走廊里问他原因。简隋英没说话，问他有没有通知家长，简隋英没说话。

    班主任叹了口气，把刚才没来得及搁下的保温杯往地下一放，悄摸声说：“你先别办退学，先请假，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她拍拍简隋英的肩膀，“你家长不签字是没办法退学的，你且当这是缓兵之计吧。”

    就这样简隋英请了个没截止日期的假，直到高三毕业，他和昔日的同学参加毕业典礼，班主任的马尾剪成了短发，在演讲厅讲话，他才知道这个矮瘦、戴黑色圆框眼镜，平日说话有些吞吐的班主任，也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

    暑假，他在秦皇岛住了一段时间。过往有什么事情他就来这呆会儿，没事儿跟着简老爷子摸鱼捞虾种地，他竟然很久没再记起邵群。

    再想起邵群，记忆似乎变成很模糊的东西，有时他望着天空发呆，想很多，也什么都没想。经历过母亲去世后，和邵群的分手好像在此刻变得渺小、或者被他可以遗忘，也许疼痛的阈值被拔高，这场分手已让他疲惫地只感觉出刺痛。

    待了一个月，他和简老爷子道别，说我可能不会再是简东远的儿子了。简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说来日方长，简家不缺你一口吃。简隋英笑了笑没说话。

    离开秦皇岛，他又无处可去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迁徙的鸟，漫无目的，没有栖息地。火车站里，他坐在候车间，旁边坐了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个跨间背心，脚底下放着一箱什么东西，味道很大。

    简隋英被熏得皱鼻子，坐远了一点，又被隔壁的胖子挤回来。他问：“你这是什么？”

    中年男人笑了，说这是宝贝。

    简隋英：“什么宝贝这么臭？”

    中年男人：“这你就不懂了。”

    简隋英又问：“你去哪？”

    中年男人答：“青岛。”

    于是简隋英去了青岛。

    火车上，中年男人和他介绍，这是他托人拿到的新鱼苗、虾苗，去青岛大量养殖，能卖大价钱。

    简隋英嗅到一丝商机，叫了声哥，问：你那还缺人吗。

    到了青岛，他沿着海岸线走了几圈，第二天租了辆电车围着城市兜圈，发现这里海产丰富，码头也建成，通船很方便。

    一开始他给中年男人打工，学习养殖，中年男人姓陈名飞，本来叫陈小飞，后来他做生意，觉得这名忒小家子气，跑公安局把名字改了，自称有“飞黄腾达”之意，简隋英倒没看出来。

    因为他是外地来的，年纪不大，陈飞问他成年没，他说成年了，陈飞不知道信没信，只说你先做学徒，工资比别人少几百，等转正再给你涨。简隋英没说话。

    在青岛摸熟后，他在市场租了块地，自己倒卖。一开始卖青蟹，后来卖人工养殖的大黄鱼。卖了些钱后，他联系码头一个船主，两人一拍即合，注册了家公司，单干了。简隋英的业务慢慢扩展，从卖鱼到出口，再到建材。某次他环海骑行，看到一片滩涂，后来买了建了码头。

    八月十二号，简隋英十八岁生日这天，李程秀来到青岛找他。

    李程秀已上大一了，眼镜摘掉，身量拔高，之前他比简隋英矮一个头，如今已差不多高了。

    两个人沉默地在海边漫步，简隋英开口问李程秀怎么样。

    李程秀同他讲，他今年念大一，学的会计专业，学业压力有，但生活比以前好了。简隋英说那就好。李程秀又说，他母亲去世了。有一年他母亲酗酒中风，虽然及时送医，却还是瘫痪了，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他耽误了几个月学习，高考发挥失常，不过上了个普通一本，现在自己勤工俭学，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简隋英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李程秀又和他说纪新月的近况。说纪新月高三得了奥数冠军，又参加了京大的夏令营，提前批录取了。

    简隋英听着，说真好啊。又注意到什么，问：“你是不是说话利索了？”

    李程秀低下头，有些羞赧：“是，不过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但是正常，交流，没问题了。”

    “挺好。”简隋英拿出支烟，问李程秀吸不吸，拒绝后自己点了，又说，“挺好。”

    李程秀问：“你怎么样，隋英？”

    简隋英想了会儿，说：“我最近打算搞房地产。”

    没想到李程秀听懂了，眼睛立马亮起来：“好啊，隋英，等我毕业，给你当会计。”

    简隋英哈哈大笑，没当真。

    李程秀突然犹犹豫豫，从兜里掏出个小盒递给他：“隋英，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简隋英眨了眨眼。

    李程秀又道：“隋英，我是认真的，你能等等我吗，我想和你，在、在一起。”

    简隋英笑了，呼了口气：“程秀，说实话，我现在没办法和人建立恋爱关系。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咱就不能是朋友了，意思是，不过多久咱俩就得玩儿完，你明白么？”

    “我不想耽误你，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别提这事儿了。”

    此后，简隋英没再见过李程秀。

    几年后，他把青岛的产业都卖给了陈飞，拿着资金飞回北京。建立公司，接过简家，偶尔听到一些旧人的消息。

    先是周厉退伍了，再过几个月，柯以升回国。

    某天，记不清是哪天，有人说邵群回来了。那时简隋英坐在办公室，端着咖啡从落地窗向外望去，湛蓝无垠的蓝天，他什么也没找到。

    邵群回北京待了没多久就去了深圳，陆续传来邵群追李程秀、两人在一起的消息。

    同年，八月十二号，他过二十五岁生日，回家时，看见简隋林和一个背影，两人坐在沙发上正讨论足球。

    简隋林看见他来了，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喝东西。简隋英骂了他几句，说不用，目光落在后面的人身上。

    那人站起来，朝他点点头：“隋英哥。”

    简隋英问：“你叫什么？”?简隋林抢道：“哥，他是李玉，我高中同学，他哥是李玄。”

    简隋英笑了笑，视线没从李玉身上移开：“哦，李玄的宝贝弟弟。”

    此后，简隋英和李玉谈了一场。

    三个月，一个暑假的长度，夏日过去后，简隋英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就提出分手。李玉没答应，两人打了一架，简隋英抽了一晚上烟，说别从我这儿要什么感情了，咱俩在一起第一天我就说了，我给不了你这东西。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大家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别闹太难看。

    过了两星期，李玉又来找他，说自己想清楚了，不干涉他任何事情。两人又和好，李玉不知从谁那听说他爱吃水煎包，带了一屉来求和。简隋英接过来，把包子扔进垃圾桶，厉声说我最讨厌吃水煎包。

    某天，他睡了个自然醒，一觉到了下午，被电话吵醒了。李玉也睡得迷迷糊糊的，问谁啊，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未知号码，挂了。

    过了会儿那电话又打过来，颇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架势。简隋英接了电话，骂道：“哪里来的sao扰电话打扰你爷爷睡觉？”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一声轻笑通过电流刺挠简隋英的耳膜：“隋英啊，是我，咱俩都多久没联系了。”

    简隋英愣了，没说话。

    电话那头又道：“英子，我的喜酒，我有家了，明儿晚在临海大饭店，你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