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治顽疾招来新妒忌 不孝子误杀玉老倌

    上回书说道，梅姐儿与县城中富庶人家的徐公子成亲。因有梅姐儿吹枕边风，这徐公子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便应允了梅姐儿要求，请了个王姓医生去村里替玉老倌针灸治腿疼的毛病，以缓冬日痛苦。

    这王医生四十来岁，一生长在县城，从未去过别处。一路上走得颠簸，几番停下来问人才摸清了路。到了这渔村之中，更是抓瞎，不知芙蓉家在哪门哪户。恰好看一肥胖妇人在门口嗑瓜子。看她三四十岁的年纪，衣着破旧，   身材肥胖，面相也带点凶，但细细看去，眉眼中还有几分妩媚。王医生便生了好感出来，上前作揖问道：“大姐，不知村中可有个姓玉的人家？”那女人眼睛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王医生，问道：“问这个作甚？”王医生道：“不才姓王，是这家人请的郎中，给他家老爷子做针灸驱寒的。”这婆娘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替王医生指了路就进了屋去。王医生虽觉古怪，却没放在心上，朝着芙蓉家走去。

    王医生虽说寻路糊涂，但好在医术不错。替玉老倌扎针过后，果真是好了许多，立竿见影。腿也能动了，身上也暖和了不少。玉老倌本就是个郎中，家里芙蓉和东方策又外出在海上，一时半会回不来。遂留王医生在家吃了中饭，二人聊了许多行医时候的事儿，又替这糊涂蛋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亲自送他出村儿去，这才折返回家。

    不料刚到家门口，就见巧婶子等在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各位看官，王医生问路的那肥胖妇人不是别个，正是巧婶子这泼妇也！玉老倌本打算当没看见，这媳妇性格凶恶，也不勤勉，他本身也不中意。只是当时巧婶子大哭大闹，说自家处子之身被儿子所破，必须成亲，故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那巧婶子看玉老倌不理睬自己，更加怒火中烧，指桑骂槐道：“人说乌鸦反哺，可孝顺的鸟儿，也小时候受了长辈的关怀。这长辈一点都不关怀，叫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如何反哺？”

    玉老倌停下脚步，眉头紧锁，脸上沟壑纵深的岁月痕迹更加明显：“巧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我说过了，我攒下的钱财都是棺材本儿。多余的一分都没有。你们要打秋风，不如趁着年轻力壮多干点活来的踏实。”巧婶子怒得两手叉腰，红艳艳的嘴角还沾着一半没吐干净的瓜子皮，大声骂道：“我说公爹，您有钱留给那小赔钱货，就没钱拿出来给你大孙子上学堂么？”

    芙蓉两个堂弟不学无术，只有体格子生得强壮，识字一类一概不知。但巧婶子听闻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去县城念书后竟中了个举人，如今在外地当官儿，十分荣华富贵，故也想把自己的两个傻儿子送到县城学堂读书。可惜自己是个懒妇，丈夫也是个懒汉，挣不来一文钱，只得每日在玉老倌这儿吃拿卡要。

    不提起此事也罢，说起来，玉老倌气得吹胡子瞪眼，本不愿意和这泼妇纠缠，如今也不得不跟她说道说道。“蓉儿十分孝顺，尽心尽力伺候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边。要说照拂，我的医术是传授给两个儿子的，可明旭学的认真，明城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也不是没有规劝过，明城这孩子生来懒惰，明旭在的时候也没少帮衬他。这说到头来，还是只怪自己，哪里能怪到蓉儿身上！倒是你们一口一个赔钱货，贱蹄子，说得如此难听，不是个做长辈的样子！”巧婶子被他说得语塞，气呼呼旋身回屋。玉老倌气得心悸，忙回屋喝了几口凉水，好歹才压了下去。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玉老倌听人唤道：“爹，爹！我来看你了！”不消说，就是玉明城，玉大伯了。玉老倌叹了口气，骨rou亲情，哪怕他再是个混账，也不会不见他。玉老倌打开了门，看玉明城手上提着一壶热酒，衣裳打扮十分邋遢，鞋袜都破了洞。明明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如今也是几十岁了，却还活成这等模样，实在叫人又痛心又生气。

    玉老倌面色凝重，让他进了屋。

    一进屋，玉明城便赔笑道：“我听我那婆娘说，爹你有钱请医生到家里治疗腿痛啦？”玉老倌冷笑：“我腿痛，你知道么？家里来了个医生，你就闻着味儿来了。”玉明城脸上一阵尴尬，笑道：“我这不是忙么！儿子不孝，特地打了二两酒来孝敬爹呢。”玉老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钱，我一分多余的都没有。我也老了，折腾不了几天了。今日让你进屋，全是为了我们父子情谊。你若敢再来叨扰我，叨扰蓉儿，   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

    玉明城脸色一暗，沉声道：“爹，我婆娘都说了，那医生看着是县城里的人。请过来也得几两银子，你管这叫没钱？”顿了顿，又冷笑：“你有钱请医生给自己看病，有钱养着芙蓉这小丫头，却没钱给你孙子上学么！”

    玉老倌气得拍桌：“若是那两个小子真有读书的天分，我砸锅卖铁也该支持的。但我早就说过的，他俩就是个卖力气的命！不如趁早学一门手艺，以后靠着手艺、力气吃饭。钱？钱给到你们手上，不就是肥rou到了老虎口中么！只怕也不会真花在两个孩儿身上，倒是拿出去吃酒赌钱用去！废话少说，现在快滚！”

    看玉老倌要送客，玉明城碰了一鼻子灰，怒得竟一酒壶就砸在了玉老倌脑袋上。玉老倌身子虽说还算硬朗，但好歹也有了七十来岁，这么一砸，一个站不稳就跌坐在地，只觉得腿痛欲裂，似是摔断了腿了。玉明城也气红了眼，大骂：“老不死的！我好声好气给你说来，你就是不听！白白把钱花在一个丫头片子身上！你总说我早年间逛妓院，老实说，我还认识好几个老鸨和拉皮条的。你说那丫头片子这等姿容，有的时候我个做大伯的都把持不住，若我趁黑把她绑了送到皮条客那里，她这朵娇花又会被如何摧残？”

    果真芙蓉就是玉老倌的软肋，一听他说得如此残酷，两行眼泪顺着他苍老的皮肤流下。又因着腿不能站起来，气得大哭：“你个不孝子！你竟然对自己侄女都生此邪念！”玉明城不甘示弱，恶狠狠道：“老不死的，你今天不把钱拿出来，我今晚就把她抢走！”玉老倌哭着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间：“都是在我房间的小匣子里。匣子在床铺底下。”

    玉明城欣喜若狂，忙进入房间内，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零零碎碎的银子凑一凑也有二十两！登时手舞足蹈，兴发若狂，也不管老爹，欢喜走出屋去。

    走在回家道上，玉明城却转念一想，那玉芙蓉去年结亲，招赘了个十分健壮的少年。若是他们回来了，发现自己打伤了玉老倌，只怕是不会饶了自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的好。

    玉明城徘徊半晌，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闷着头再次回到老爹破旧的小屋中。玉老倌因腿上太痛，趴在地上拼命想爬到一旁用木柴和衣服做个简易夹板固定腿部。却看门再次被人推开。

    玉老倌大骂：“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却不料玉明城满脸堆笑，慢慢凑了过来：“是啊，爹，你一直嫌弃我。如今，您会眼不见心不烦了。”说罢，身后寒光一闪，是把劈柴刀！正砍在玉老倌肩头。玉老倌吃痛倒地，玉明城先前手抖，如今出手过后，竟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几刀下去，把玉老倌脑袋砍了个稀巴烂。

    做完这一切，玉明城才觉得害怕，连忙回家收拾细软，带着媳妇孩子跑路，去往何处，无人可知。

    傍晚时分，芙蓉和东方策才回到家中。叫爷爷，却不见人开门，芙蓉连忙开了门，却看见玉老倌尸身已凉，抱着尸首哭得肝肠寸断。东方策看地上一把带血柴刀，顿时猜到是有人故意谋杀，便连忙出门打听。村民怕事，大多闭口不谈，幸而一好心邻居提醒早上见过玉老倌和巧婶子发生过口角，又见玉明城来了家中。

    虽不愿相信这等惨案会发生在家人之中，但东方策还是来到玉明城家中。敲了几下门都没有人回应，气急一脚踹开房门，自然是人去楼空，真相不言而喻。

    真是：三间草屋傍江干，十口相依独自难。昨夜灯前听雪雨，孤舟此地泪空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