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

    “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把他盯紧了，我才离开几天，这就守不住场子了？”

    “我是可以饶你们一命，但是你们别忘了，解当家是什么人，不说别的，北京的霍小姐要知道这事，你们一个活口也别想留。”

    黑瞎子点了根烟，看着面前这一排垂头丧气的伙计，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离家的时候安排的好好的，连解雨臣吃的东西穿的衣服送进去之前都要仔细检查，没想到前脚才刚走后脚就出了岔子。

    按理说他这样在医院大吵大闹肯定是要被护士警告的，可这会儿黑瞎子正在气头上，旁边的保安都不敢上来劝，不一会儿病房的门开了，黑瞎子手一挥让下面的人滚蛋，解雨臣在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看上去是没什么大事。黑瞎子赶紧走到他旁边，解雨臣左臂缠了绷带，小腿上有一点擦伤，看着都是皮外伤，伤筋动骨应该谈不上。

    医生看着黑瞎子，指了指解雨臣的脑袋，“刚才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有些擦伤，左手轻微骨折，大概要恢复六个星期才能完全恢复功能，这期间活动不便，你们家属好好照顾。”

    黑瞎子赶紧点头应下，那医生看看他，又看看解雨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们俩的关系是？”

    “配偶。”黑瞎子脱口而出。

    “结婚了吗？”

    “没。”解雨臣抢答道。

    “孩子有三个月了，知道吧？”

    “知道。”两个人异口同声。

    医生看着黑瞎子道：“你知道就好，万幸孩子没伤着，就是你爱人有点受惊吓，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会出现异样，不只是身体上，心理上也是，所以建议留在医院观察几天再走，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黑瞎子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待在一起？”

    “是……是这样，怪我，我之前工作太忙，这不是刚办完事，赶紧过来陪他。”

    黑瞎子陪着笑，医生看他态度良好，又嘱咐道：“建议你们在孩子出生前都不要长时间分开，怀孕的Omega需要Alpha的信息素，也需要陪伴……”

    医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阵，黑瞎子全都应下。等送走了医生，黑瞎子才长舒一口大气，往医院赶的路上他听伙计说，解雨臣是出门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让车碰了才受的伤，路上赶得太急，没敢多问就飞奔过来，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这下吃罚单吃了个饱。

    黑瞎子走到病床前，解雨臣牵着他手指晃了晃，安慰他说：“我没事，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嫌弃我没出息？我快让你给吓死了知道吗？”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小心。”

    “对不起也没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解雨臣把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原来是晚饭后隔壁那对夫妻带着孩子一起来玩，后来又邀请解雨臣到门口散步，说总是憋在家里对孩子不好，解雨臣不好推脱，就应下了，几个人也没走远，就在湖边散散心，没想到这时候对面突然冲出来一辆红色特斯拉，直奔解雨臣而来，此时解雨臣怀里还抱着邻居家的小女孩，他一把将女孩拋向邻居，车却已经到了眼前，情急之下解雨臣一个跃步窜上车顶，那车速度太快，他现在身体不比过去那般轻盈，一时间竟然失了平衡，从侧面滚落下来，好在他一直保持着清醒，落地的时候用双手护住关键部位，最后只是手臂擦伤，没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我看见那个司机的眼睛了，他是有预谋的。”

    解雨臣双眼发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黑瞎子突然意识到让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时刻的人复述案发现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解雨臣平日里涉险是家常便饭，黑瞎子竟然忘了此一时彼一时。

    “别想了，剩下的我来解决。”

    “不，我要抓住那个人，立刻，马上。”

    见解雨臣要起身，黑瞎子一把按住他：“我的小祖宗，你快消停会吧，刚才医生都说了，让你留院观察，你打算连夜奔哪儿去啊？”

    “你不懂，”解雨臣摇头，“他想杀我，还想杀我的孩子，这样的人必须尽快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那你心里是有底了？是谁？告诉我，我替你解决掉。”

    “你记不记得，来南方之前，我处理了几笔欠款，还开除了之前那个秘书，这其中必定有人在暗处盯着我。”

    黑瞎子安慰道：“那也不急着一时半刻，只要我在你身边，没人能近你的身，我马上让人去查，但是你听好，这三天就在这儿好好休养，哪儿也不许去，知道没有？”

    解雨臣听完慢慢冷静下来，靠在床头发呆，黑瞎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心里堵得难受。

    “瞎子，我有时候想，我确实对不起这个孩子，他还没出生，就经历了这样的危险，我……”

    “别想了，”黑瞎子打断他，“那小东西还只是一团rou呢，你瞎担心什么？”

    “也许当初……我做的决定确实是错误的……”

    “无论对错，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不是吗？”

    解雨臣苦笑一声：“你说得对，但是做错了事，后果就要自己承担。”

    “没有证据表明你的决定是错误的，你只管坚持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的判断。”

    “嗯。”解雨臣闭上眼，点了点头，黑瞎子握着他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好好睡一觉吧，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黑瞎子站起来要走，解雨臣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瞎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黑瞎子无奈地看着他：“有事说事，激动什么，你手上还输着液呢。”

    解雨臣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要向我保证，听完了这件事，你不能……”

    “不能什么？”黑瞎子心里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解雨臣的气势一下子掉下去一半，低头小声说：“你不能和我长时间分开，刚刚你答应了医生的……”

    “我为什么要和你分开？”

    “因为等我说了这件事，你可能会很生气，也可能会对我失望。”

    黑瞎子抽了口气：“乖乖，这得是多大的事啊，你瞒着天下人把曹cao从墓里挖出来了？”

    解雨臣丝毫没有被黑瞎子的插科打诨干扰，干巴巴地说：“我曾经想要打掉这个孩子。”

    “为什么？”

    黑瞎子听得冷汗出了一身，赶紧追问道：

    “然后呢？你没有去做什么手术吧？”

    “没，没到那一步，但是我从北京到南方来的初衷，其实不是远离纷争保全这个孩子，恰恰相反……我那时候真的不想要他了……”

    黑瞎子顶着胸腔里的一口气，蹲下来握住解雨臣的手，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吗？”

    解雨臣答道：

    “这件事是我失算了，我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剥夺我的自由，那种感觉……好像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这孩子就像是寄生在我身上一样，消耗我的精力……我是懂医学的，我知道这些不可避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忍受十个月并不是很难，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处处要依赖别人的弱者……”

    “瞎说什么呢，”黑瞎子打断他，“你今天明明就保护了别人，这也叫弱者？”

    “但是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样的保护是失败的，是我自不量力，划不来。”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那种情况下，你还会去保护那女孩吗？”

    “会，”解雨臣点头，“那时候我根本没想什么，下意识就去推开她了。她只是个普通人，车撞过来她必死无疑，但是我不一样，我的身体素质和能力远在她之上。更何况，我明知道那车是冲着我来的，我虽说算不上什么英雄，但是让别人给我做替死鬼，我办不到。”

    “都什么年头了还英雄好汉呢，”黑瞎子忍不住笑了，“你能把自个照顾好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少想那些逞能的事。”

    “你……不生气吗？”

    “比起生气，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后来又放弃这个念头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解雨臣迷茫地看着黑瞎子，黑瞎子立刻觉察出不对，赶紧抱住他，释放出信息素好好安抚一阵，不停说着“那就别想了”。

    解雨臣把脸埋在黑瞎子胸口，紧紧抱住他，过一会又说：“因为如果我杀了这个孩子，你一定会恨我一辈子。可我不想让你恨我。”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恨你？”

    “瞎子，我了解你，你会的。”

    “我不会。”

    “你会的。”

    “不会。”

    黑瞎子拽着解雨臣的后衣领把两人分开，然后捧着解雨臣的脸亲了上去，解雨臣还处在一种不大清醒的状态里，但黑瞎子这招确实管用，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多么荒唐的话，一股悔意直上心头。

    “花儿，孩子在你肚子里，你有决定权，但是你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居然……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而且还欺骗我，我确实很生气，也很难过，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盟友，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我不是雇佣关系，但是现在看来，你似乎一直没理解我的意思。”

    “其实刚才决定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但我还是我很高兴你能向我坦白，至少现在还不晚。”

    解雨臣的两只手绞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局促不安，黑瞎子见惯了他运筹帷幄的样子，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瞎子，有件事我想问你……”

    “你说。”

    “你现在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以后……我是不是就没资格在你这里当小孩了？”

    解雨臣抬起头，一滴泪珠轰然滚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那场面显得有些诡异，因为他脸上根本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只是非常冷静地看向黑瞎子的，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聚焦——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