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9章 大朝会（二）

    随意杀害朝廷命官，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大罪。

    数月之前，凉州城李氏宗祠之外，北陵江上的那场家族内战震惊天下，但更让天下人无法接受的是那场大战的结果。

    如日中天的李氏二房老太爷和权倾西凉的都护李魄仁一同归西，先侯嫡子李林孤临危受命，受封北洲侯世子，这一切在当时的天下人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武帝陛下的旨意成了定音一锤，在当时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西凉局势失控。

    所以在一些人眼中，陛下的那道旨意或许只是为了稳住西凉的局势，因为西凉不能乱，一乱便会给凶族雪原上本就虎视眈眈的凶族大军可乘之机。

    不过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西凉局势已稳，一些当初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便会被重新提及，比如西凉都护之死，比如林孤登上世子之位的手段。

    武帝重宣那道旨意是否在告诉朝堂上的百官，时机已至，该出手时便要出手了。

    张汤此时抛出的这个问题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表明方才那名御史弹劾的没有错，只是理由错了，另一层便是他也不赞同林孤继任北洲侯之位。

    林孤抬眼看着这位被天下人称为金玉良言的御史大夫，因为他是胤天皇朝天字第一号的言官，他的话对整个朝堂来说都举足轻重。

    这就如同一名市井乞丐，即使声嘶力竭喊着至理名言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一名身居高位的大官即使喃喃自语的是歪理邪说，也会有无数人将其奉为人生导师。

    虽然只是看着张汤的背影，但林孤依然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

    武帝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他看着张汤道：“你的意思是你也想弹劾他，理由便是李魄仁死了？”

    张汤目光微沉，语气不变道：“请陛下圣裁。”

    武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孤身上：“世子，你有什么话说？”

    这是武帝第二次问林孤这个问题。

    随着武帝的目光，殿中群臣也都望向了这位年轻世子，能够站在这座大殿中的人都是胤天皇朝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自然知晓当日在凉州城中发生的事情，即使细节方面还有些许不明，但却知道李氏二房老太爷和李魄仁是死在李玄的手上，当时林孤并未出手，所以他与二人之死其实并无关系。

    百官都有些奇怪，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御史大夫张汤没有理由想不到，这是一步臭棋，但张汤为何要落这一子呢？

    林孤沉默了半晌，对着武帝作辑道：“陛下，都护大人之死的确与林孤难脱干系，林孤甘愿领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百官觉得毛没长齐果然不靠谱，如此简单的应对之法他竟然没想到，就连公羊青闻言的微微皱了皱眉，只有站在殿首的张汤，目光又沉了沉，没有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精芒。

    武帝看着林孤，又将目光落在了公孙离身上：“丞相，世子认罪，你觉得该如何惩罚？”

    公孙离猛的睁开了双眼，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回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详查，李氏老太爷和李都护都是人族的绝顶强者，并非微臣看不起世子殿下，以他的修为想要杀他们，无异于蚂蚁咬象，世子想承担罪责恐怕另有隐情，此时便商讨责罚之事未免言之过早。”

    武帝看着一脸和气的公孙离，微微眯了眯眼：“既然如此，那朕便让悬剑阁详查此事，若与世子无关，朕便让他世袭罔替，若他果真存了杀害朝廷命官之心，那朕便废了他，杀了他！”

    …………

    众人的目光落在林孤身上，年轻的世子殿下站在那里，如老松一般纹丝不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人很难窥探他此时的情绪，就仿佛武帝口中要杀的人是别人。

    在贾春陀一声退朝之后，大千年宴前的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就此结束。

    公羊青说林孤会是今天的主角，他的确成了主角，只不过他这个主角似乎不怎么得人心，与他配戏之人似乎对他都不怀好意。

    御史大夫张汤从他的身旁走过，目不斜视，林孤用余光瞥了对方一眼，微微欠了欠身，以示尊敬，与张汤一般作为的官员有不少，还有一些在离开前看了他一眼，林孤从他们的眼底深处看见了一丝警惕，另外有几名官员在离开前朝林孤点了点头，林孤也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座前殿便空了下来，身后有人拍了拍林孤的肩膀，公羊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走吧，别妨碍内侍洒扫！”

    林孤看一眼从大门外进来的一队太监，跟着公羊青走出了前殿。

    “看出了什么？”公羊青问道。

    林孤闻言抿了抿嘴，缓声道：“无视我的人还不想了解我，警惕我的人应该便是李氏二房在天都的人，至于对我施以善意的人应该与北洲侯府有什么旧交吧？”

    公羊青闻言笑了笑：“你说的或许不错，但也不尽然，人是最擅长伪装的种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何来完全的壁垒分明呢。”

    林孤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公羊青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对张汤了解多少？”

    林孤想了想道：“三公之一，儒门泰斗，修为深不可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所以对他并不了解。”m.zwWX.ORg

    公羊青捋了捋颚下的山羊须：“其实凉州城李玄之事对于朝廷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今日你完全可以将罪责推到李玄身上，李氏二房父子之死本来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林孤闻言笑了笑，这个话题他不是很想继续，打岔道：“学政大人如此问我是不是因为想不通张大人为何针对我？”

    公羊青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才道：“他针对你很奇怪，但他的这步臭棋更奇怪！”

    林孤眉头微皱，问道：“这是何意？”

    公羊青解释道：“别人或许不明白，但老夫多少能猜到你那句甘愿领罪的意思，北陵江面上那一战，李玄不让你出战便是想到了有今日的局面，李魄仁父子皆是他亲手斩杀，这份罪责他一人全都担了下来，于法理这与你无关，但于情理，你却无法将此事撇下，你认罪便是不想让李玄死后还要被负杀害朝廷命官的骂名吧？”

    林孤闻言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叔父不在乎罪名，但我在乎！”

    公羊青露出赞许的表情道：“不过你即使认罪，其实也无妨，连我都知道当日的情形，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张汤拿此事针对你，老夫觉得奇怪。”

    “或许他是为了维护御史台的名声。”林孤猜测道。

    “也算是一种解释，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张汤绝非易于之辈，老夫当时并不在场，是否还有你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呢？”

    林孤闻言目光微沉，二人走出了泰安门，道别之后便各自坐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城。

    林孤坐在马车之上，听着车轱辘与地面撞击的声音，赶车的影见林孤没有说话，也很安静的没有问今日大朝会的情形。

    马车中，林孤闭着双眼，回忆着当日发生在凉州城的一切，时间隔的不久，他还记得很清楚，流动的画面从心中淌过，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少主，到了。”

    马车驶入了李园的侧门，林孤闻言睁开了双眼，起身离开了马车，苦作舟不出所料，早就等在了他的院中，令人意外的是，院中还多了个人。

    谢贤已经有好几日未登门了，今日突然登门，林孤有些意外。

    “大千年宴开宴在即，谢先生怎么有空到李园来？”

    林孤在他的那把竹榻上躺了下来，影子帮他拿了一杯刚泡好的金骏眉，然后便乖巧的站在了一边。

    谢贤没有回答林孤的问题，而是看着影子道：“小影子，在天行院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好？”

    影子看着谢贤，腼腆一笑：“先生说笑了，我为您打过洗脚水，您忘了？”

    林孤与苦作舟对视了一眼，随后都将目光投向了谢贤。

    “额，那个什么？”谢贤尴尬一笑，对这林孤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林孤抿了一口茶汤，重复道：“大千年宴在即，谢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谢贤哦了一声，答道：“大千年宴在即，你有什么打算？”

    林孤看了他一眼，道：“宴上应该有我的位置。”

    谢贤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你应该知道，大千年宴的重头戏从来都不是那些美味佳肴和琼浆玉液，而是中间的那方天地。

    “那是擂台！”苦作舟插嘴道。

    谢贤没有理他，继续道：“道战是大千年宴的主题，而最受关注的却是宴会的彩头，胤天史上一共举办过两次道战，你们知道这两次的彩头都是什么么？”

    时间太过久远，林孤和苦作舟摇了摇头。

    “第一次是一个伯爵之位，第二次是一卷初祖手札。”

    林孤与苦作舟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这样的彩头不可谓不重，那即将到来的第三次大千年宴会是什么彩头？

    谢贤笑了笑：“第三次，会不会是一个驸马之位呢？”张三巅的世子贼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