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夙愿

    斯卡曼德的人生以悲剧落幕，但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漫长的岁月才刚刚开始。

    就在白银骑士的葬礼不久后，某处荒野的乱葬岭，斯卡曼德和与他共死的战马纷纷化作亡灵苏醒，从坟地中爬起。

    好在不老血脉的秘密没有暴露，纽伦无人知晓这具身体的价值，而艾斯特家亦不知情，无法回收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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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亡灵后，斯卡曼德知道了许多不曾知晓的事——关于灵境与亡灵，关于死眠之主等等隐秘。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去到灵境，只能滞留人间。

    接着，斯卡曼德悄然回到纽伦，找上了那位曾“好心”提醒过自己的大臣。

    曾经这位大臣点醒自己——除了战场之外，斯卡曼德没有其他价值，诺德曼王室早已达成目的；

    然而当斯卡曼德幡然醒悟后，他下决心要重回艾斯特家请罪。而这样的想法他只和那位大臣提起过，因为还需要他帮忙在国王耳边吹吹风，能以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纽伦；

    但那位大臣的确吹了风，话语中却是在暗示国王——白银骑士对王室不满，他或想背叛王室，重回艾斯特家。同时，斯卡曼德被家族除名一事的真实性或许存疑，这很可能是克里默·艾斯特公爵的诡计，王室必须警惕。

    这让本就多疑的诺德曼国王如何放得下心？

    于是才有了所爱之人要求斯卡曼德为她而死，有了设计好的同袍相残、烈火炙烤、斩首曝尸荒野的结局。

    大臣自然死了，是斯卡曼德用他新获得的亡灵能力下得手。

    尽管他已不再是战争领域灵能者，却并未失去生前身为骑士的肌rou记忆，成为亡灵的他还拥有了新的独特能力——【结界：幻想之境】。

    斯卡曼德让那位大臣在幻境中亲历自己死前的痛苦，然后在睡梦中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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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他最后去看了一眼曾经的挚爱，艾雯·诺德曼，但他终究是下不去手。

    于是他离开了王宫，离开了纽伦，神游与迷茫之间，不知怎么走到了艾斯特领边缘。

    斯卡曼德骑着骷髅马，立在山丘遥望曾经的家园。他发现尽管是自己抛弃了家族，是哥哥亲自把他从艾斯特家除名，然而他目力所及，那偌大的艾斯特领，包括领主宅邸在内的每一间屋子，门前都披上了黑纱。

    他抛弃了艾斯特，可艾斯特从未忘记他。

    斯卡曼德驻足良久，他终是没有回去打扰，而是怀揣沉痛与愧悔，骑着死去却依旧忠诚的爱马孤身离开艾斯特领，也离开维德，找了一处无人区隐匿下来。

    不久后，他听说大陆上爆发了大规模战争，他有心回到维德保护人民，却被世人称作凶灵骑士，还遭到教会围剿。亡灵斯卡曼德终于意识到，这人间已不是他的容身之处。

    他只好重新回到维德边境的无人区，布置自己的结界，防备外敌从此处攻入维德。即使死了，他还是想尽力为国家做些什么，因为害死他的不是无辜的人民。

    可后来，他听说了一件事——艾斯特家突然覆灭了，整个艾斯特领无人幸存。

    在得知消息那天，斯卡曼德几乎失去理智陷入彻底的疯狂。

    他将家族的覆灭归结于自己头上——倘若不是他的幼稚和愚昧，艾斯特何至于此？

    白银骑士，誓为守护。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守护好。

    没多久，他又听说一起惊骇的消息：那执掌灵境的死眠之主，帕迪斯·苏尔出于未知原因陨落了……

    斯卡曼德无意中找到了曾效命于帕迪斯·苏尔的亡灵，用幻想领域刺探并得知了一件秘辛：是帕迪斯·苏尔觊觎艾斯特的不老血脉，设局坑杀了艾斯特全族，连无辜的领民都没有放过，只为把所有血脉之力凝聚于一位年轻艾斯特族人之身，让其永远为他效命……

    而帕迪斯·苏尔几乎成功了，他真的将全族血脉汇聚于一人，只是他自己陨落了。

    于是斯卡曼德踏上寻找后人的道路，他要找到艾斯特最后的血脉，拼尽自己的一切去赎罪，有可能的话还要把亡灵所追寻的“苏尔遗骨”全部毁掉。

    旅途中，他凶灵骑士的威名也渐渐传开，可却根本打听不到仅存后人的半点消息。

    后来过了很久，斯卡曼德依旧没有放弃，他拥有了控制尸骨和弱小亡灵的能力。为了不再引人注目，以免目的未达反被教会抹除，他从世人眼中消失，在维德之外找了一个地方彻底隐匿，只是不停地派出控制的亡灵收集消息。

    但亡灵毕竟是亡灵，他们被世人恐惧，又被新兴职业“通灵师”所克制，斯卡曼德收集到的情报相当有限，而关于艾斯特后人的消息却连一句都没有。

    就这样度过一百多个春秋，连害死他的诺德曼王室都早被推翻了，骑士阶级也已成为历史——长枪火炮改变了战争的形式，个人英雄主义在炮火轰鸣中只剩决绝的傲骨，风一吹就成灰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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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依旧在前行，推动它的却变成蒸汽机。大陆在不知觉间摇身一变，再也不是斯卡曼德所熟悉的模样。

    曾经他所热爱并甘愿牺牲自我的王国成了不容他的存在，他信奉并贯彻一生的教条变得可笑至极——他为此背叛了家族，结果家族覆灭；他忠义一生，却连自己的命都赔了进去。

    骑士当为守护之人战死沙场，可冠以白银之名的骑士，死于背叛的地牢，憋屈而卑微。

    但斯卡曼德对此却早不再关心，背叛者当遭其反噬，纵使身亡亦要化作不得解脱的亡灵，这或许是从他选择脱离家族的那一刻起就终将迎来的宿命终局，他将自己的死视作报应，认为自己死得其所。

    而唯独在意到令他也绝望的，是依然没能找到艾斯特的后人，无法赎罪，自然得不到救赎。

    直到不久前，无论是人间还是灵境的亡灵都在某一刻惊讶地感知到——一百二十年过去，死眠之主竟然再次出现，却已不是帕迪斯·苏尔。

    不少亡灵躁动起来，他们渴望掠夺新任死眠之主的权柄，取而代之。

    而斯卡曼德百年间近乎绝望的心也随之重现曙光——这或许意味着迫害艾斯特家的帕迪斯·苏尔正式成为历史，新任剥夺了前任的权柄！

    新任死眠之主刚就任，他必然需要强而有力的眷属支持他的统治，若能与他达成交易或为其效忠，或许就能请他用执掌的亡灵伟力，帮助自己寻到艾斯特家的后人。

    于是几经波折，斯卡曼德重回维德，在明斯特外的无人区驻扎下来，派出亡灵多方打听并制造一些尽量不伤人的神秘事件，试图将死眠之主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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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卡曼德先引起了明斯特炼金教会的注意，最终他成功了，死眠之主步入了云杉森林，离他越来越近。

    而他派出的骷髅眼线则汇报——现任死眠之主的气息，无比温暖包容，是亡灵会眷恋的气息。

    斯卡曼德感到惊喜与好奇，因为他曾接触过曾为苏尔效命的亡灵，可没有一个说上任死眠之主温暖包容的，他们谈及帕迪斯·苏尔时只有恐惧——那是连亡灵都感到惧怕的气息，如吞噬万物的冷酷深渊。

    会让亡灵感到温暖……百余年后的新任死眠之主，究竟是谁？

    无论如何，有这份气息，总归是比苏尔要好许多。

    漫长的时间和种种遭遇让斯卡曼德透彻而清醒，他的家族仇人是帕迪斯·苏尔，而非现任死眠之主或其他人。

    他不会因为继承而迁怒现任死眠之主，亦无兴趣也无心篡夺其权柄——他只想完成自己的夙愿，为艾斯特家赎罪。

    可斯卡曼德依旧警惕，毕竟前任死眠之主曾让艾斯特家覆灭，出于这样的惨痛教训，他才使用【结界：幻想之境】，以人潜意识中最深处的渴望为根基编织幻梦，来试探对方的品性。

    当看到新任死眠之主的幻境后，斯卡曼德最后的顾虑也烟消云散。因为在他的幻境中没有统治、没有杀伐、没有对永世权力的渴求，甚至没有对俗物的欲望……

    新任死眠之主卡尔·海勒，只是深深爱着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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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亡灵眼线曾汇报的，斯卡曼德也在近处感受到他那份独特的气息——他太温暖，也太温柔了。

    卡尔·海勒所渴望的，不过是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他的幻境和斯卡曼德见过的所有幻境都不同。

    这样清澈的人，竟会是执掌灵境与万千亡灵的死眠之主，简直不可思议，他根本就是帕迪斯·苏尔的反面。

    斯卡曼德终于看到了百年未有的希望。

    而此刻当他终于踏入神圣的死眠厅堂，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长久的夙愿就在这里……

    他的侄女，艾斯特家最后的血脉伊莉雅，就在这里。

    斯卡曼德不知道各种原由，但长久的岁月与他遭遇的一切，都让他看得清楚——伊莉雅是发自内心尊敬着现任死眠之主，而骸骨王座之上的伟主同样信赖着她。

    他们的关系绝非主仆，伊莉雅不是其单方面的所有物。

    这让斯卡曼德感到无比的宽慰，一切都值得。

    他方才的慌张只是出于百年间的寻而不得，却在死眠厅堂意外面对夙愿的震惊，现在他已经彻底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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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伊莉雅的态度，若说不在意自然是假的，但斯卡曼德早已不是生前愚钝的骑士，身为亡灵的他已经清醒到连自己的终局都能坦然接受。他爱憎分明，根本不敢奢求伊莉雅的谅解或宽恕，他的夙愿不过是为艾斯特赎罪。

    罪过需要惩戒，不应求得宽恕，但仍需要赎罪。

    斯卡曼德讲完自己的生平，暂时沉默下来，而伊莉雅则情绪复杂地偷偷告诉卡尔——他说的一切的确都是真话。

    听过他的故事，卡尔觉得由克伦特王室宫廷剧作家谱写的歌剧《宿命》，唯有这个名字无比贴切，其中内容则尽是笑话。

    在战场力竭而死？银枪与婚纱？合葬墓？

    这样的真实历史自然唯有当事人才会知晓，白银骑士真正的经历和姓氏早已随着诺德曼家的倒台而消弭，旧王室不可能留下诡计的记录，如今能讲述真相的，只有不死的亡灵。

    无论是歌剧亦或是史诗，都是由人撰写。编撰白银骑士的“历史”歌剧只是为塑造维德英雄，以此巩固王国的形象，不过既然新王室克伦特家不知情，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英雄形象可以强化民族认同，进一步树立维德人的浪漫、正义和勇武。

    但卡尔已经决定以后对任何历史文献或情报都抱持质疑态度，尤其是涉及隐秘。

    “死眠之主阁下，在下的侄女……不，艾斯特大人所言不差，在下的确是艾斯特家的背叛者、险将家族付之一炬的罪人、被假爱，荣光与骑士誓言冲昏头脑的愚昧之人、反遭信奉与主子背叛的皇家骑士团团长、用短暂人生诠释了宿命论与报应的可怜虫。”

    斯卡曼德单膝跪地，虔诚地低下头颅：“在下能看出艾斯特大人对您发自内心的尊敬，您不是苏尔，斯卡曼德对此深深感激。”忘川雾的死眠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