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萧逸的梦
萧逸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变成了四处游荡的魂魄，飘到了一家很气派的老式建筑里。 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貌美少女正在和自己的父亲吵架。 颇具威严的中年男人声如洪钟， “喜欢能当饭吃吗？他能带你过上好日子吗？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你以为你嫁给他，还能像现在一样，天天鲍参翅肚，住大别墅，穿名牌衣服？” “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天天吃糠咽菜，喝白粥啃馒头住茅屋，我都心甘情愿！” 萧逸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他根本碰不到任何实物，只能静静伫立在这里，当个旁观者。 他分辨不清二人的长相，只是有一种直觉在对萧逸说，他们应该和他有关。 而这场争执，还未结束。 “你！咳、咳咳…………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我怀孕了。” 这话一出，显然把她父亲气得不轻，老人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仰天叹息。 他沉默了足足一刻钟，脸上写满了悲哀与无奈，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正当萧逸快要认出面前这个五官和他相似的女人时，空间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波动，中心漩涡越转越大，把画面纷纷吞并，刺眼的白光令萧逸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他来到了19年前。 不同于刚刚，视线是见底的泉水，相当清晰。 萧逸见到了那个被父亲用皮带抽打的， 满是伤痕的自己。 还有紧紧抱着他的母亲。 声泪俱下的母亲蜷缩成一团，恐惧让她瘦小的身躯抖个不停，可她依然把男孩护在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结实的皮鞭，对着眼前酩酊大醉的男人磕头， “求求你了萧辕，别打孩子……求你放过他……他才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看在我把公司给你的份儿上，你饶了他吧……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不会再让他乱跑了……” 那可是质量最上乘的软木地板啊…… 初中时期，萧逸在卧室里玩篮球， 根本不怕会影响到楼下的阿姨，因为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 但此时此刻，mama的头，一个接一个地磕在昂贵的浅色地板上， “叩——叩——叩、叩、叩……” 头骨狠狠砸下去，清脆响亮。 声音像极了白事上那一片和刀刃同等厚薄的镲，而它挨到皮rou的瞬间，就将母亲的脸割满了血淋淋的裂缝。 曾经那个笑靥如花的天真少女， 再也拼凑不回去了。 混着汗水的眼泪，还有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烧红了萧逸的双目，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接着，场景又变了，一股巨大的寒意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全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是太平间啊……萧逸呓语道。 他的眼睛落在了下方的小萧逸身上。 男孩一边咬着嘴唇流眼泪，一边举着瘦骨嶙峋的小胳膊，给mama盖上了白布。 mama死了，跳楼死的。 保护他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 男孩扑在冰冷的尸体上，试图把mama摇醒。 可就算活过来了，又能怎样呢？ 活过来继续忍受丈夫的出轨和永无止境的家暴吗？ 小萧逸放弃了，选择给爸爸打电话，却一直是打不通的状态。 【别打了。】 【他不会接的。】 …… ………… 【我叫你别打了！！！！！】 萧逸对着曾经的自己怒吼着。 第四通。 “滴————” “喂？爸、爸爸…mama她、她死了……” 再有教养的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深夜的医院捧着座机的电话筒大哭起来。 “死了就死了，晦气。” “别打搅老子的好事。” 他听到父亲气愤的话里，夹杂着女人暧昧娇怯的笑声， “继续嘛老公，快点～～～想死人家了……”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掐断了。 到这里，萧逸闭上眼，觉得身体疲惫不堪。 他在遇到囡囡之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行尸走rou着过来的。 可是在遇到了囡囡之后，他第一次觉得， 原来晚上睡觉是可以有盼头的，因为第二天可以去拥抱心爱的女孩儿。 原来心脏是可以散发出蓬勃热意的，原来自己是可以被人喜欢的，被人需要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老天不公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囡囡是他的亲生meimei。 漩涡又转，来到了萧逸主动去找萧辕的那个晚上。这是他成年后头一回有求于人。 “不要逼她叫你爸爸，她有自己的爸爸。” 萧辕板着脸，一口唾沫喷在空中， “那你呢？我是你爸你从来没有叫过我，既然你不认我这个爸，那你凭什么要求我？” 尘封已久的伤疤，被萧逸自己硬生生撕开， “你在她童年里就没出现过，好比你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童年里，我说了，别逼她。” “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你说不让就不让？你有考虑过我吗？” 两个身形同样高大，眉目同样凌厉的男人久久僵持不下。 “……爸。” 萧辕一惊。 “这声爸，我替她叫了。” 萧逸看着自己的背影，像兄长看着成才的弟弟那般欣慰地笑了。 他心里清楚，他可以为囡囡做任何事。 无论是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 ———————————————————— 最后的最后，萧逸低头， 摸到了手上的粉色皮筋。 朦胧间，他看到了女孩和他一样的背影， 萧逸太清楚那个背影代表什么了，所以他拼命奔跑着去追， 可他无论怎样去喊她的名字，女孩都听不见。 “小五！！！” 一声呐喊划破夜魇，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