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诞辰

    避暑山庄的秋天来的总是格外快，不到中秋便有些寒意。旻宁穿了一件绒领儿的马褂，茸茸毛衬得小脸儿粉嘟嘟的像面捏的小狮子。不过旻宁不是一只小狮子，而是一只小老虎。三天前的八月初十刚过了自己的生日，等到下一年，就是自己的本命年。

    而今天也是一个人的生日，这个人三天前给自己办了一场非常体面的家宴，还说如果宁儿不怕，明年会送宁儿一只活生生的小老虎。

    旻宁被掌事姑姑牵着，走近了那张灯结彩的露天宴席。呜呜泱泱潮来潮去，一队一队的宫女不间断地端来各色花样的糕点，舞龙舞狮在戏台后做最后的准备，炮仗在河对岸排排摆好，蓝眼睛的色目人，塌鼻梁的交趾奴，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宁儿，快过来，到玛法身边来”，白发苍苍的老人目视依旧极好，远远就看到自己的好孙儿，招呼他过来。

    旻宁小跑着过去，刚给乾隆跪下请安就被拉起来抱在了膝盖上，一个一个喂起了荔枝。旻宁伸手去拿小碟子接盘出来的一颗被忽略的果核，却看到半年不见的阿玛也现在一旁，依旧是探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

    旻宁慌忙从爷爷的膝盖上跳下来，走到父亲跟前跪下磕头，“儿臣请阿玛安。”

    今天是乾隆的八十大寿。为了准备这场爱新觉罗家从未曾有的盛事，乾隆早早就从京城出巡来到了避暑山庄，旻宁这一年来随侍左右，也很幸运的跟来了。

    颙琰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嫡长子，初秋转冷的夜风染红了他白嫩的脸颊。分离的这一年虽然按例去上书房探视，也总能在给皇阿玛请安时看到他，却总觉得已经隔了很久很久。颙琰躬了背，扶他起来，手心捂上冻出的红晕，“瘦了。”

    孩子圆兜兜的眼睛在暗夜里亮晶晶的。

    座上的乾隆很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儿已成人，群孙绕膝，何其快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一个久久盘旋的念头在心头滋长。

    这是自己在位的第五十八个年头。倘若苍天准允，那自己也是时候完成对圣祖爷的承诺了。

    而这储君，该提上日程了。

    啾——

    一声鸣响，烟花窜天，在nongnong如墨的夜空炸开五颜六色的碎玉，绚烂又浪漫。王爷贝勒、满汉臣工俱是拍手叫好，舞狮队从戏台后飞出来，在御座前的空地上大显身手。

    嬷嬷搽了些乳膏，在手背上化开，均匀地涂在旻宁的小脸蛋上。河风寒，皇子娇嫩，可不能把宝贝的脸冻皴了。

    旻宁安安静静坐在距离阿玛、皇玛法很远的座位上，看见一群束衣的使臣，与皇玛法交谈，皇玛法面色不愉。

    那是什么人啊？旻宁侧过身去问嬷嬷。

    “好像是……马什么……”

    “马什么尼？”

    “马戈尔尼。”

    “马戈什么？”

    “马戈尔尼。”

    宫女门七嘴八对，才把打听来的名字说全了。

    真拗口，旻宁撇了撇嘴，朝皇玛法那边望去，看到使团的夷人派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孩，看上去比自己稍微大些，单膝跪在自己的皇玛法面前。皇玛法眼睛里是少有的惊奇，讶异地揉了揉那金澄澄的脑袋。

    嬷嬷不间断地给旻宁上菜，还拿食指捅了捅旻宁的后腰，“二阿哥快吃啊，菜都凉了。”

    旻宁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大人的事还轮不到自己去想，要多吃些才能长高，才能为皇玛法和阿玛分忧解难。仔细看了看那金盘里的菜肴，几乎都是旻宁爱吃的，想是皇玛法特意叮嘱了送来的吧！旻宁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眉开眼笑的慈祥老人，心里满是感激。

    宴到深夜，喜笑颜开的众人陆陆续续散了，旻宁决定去爷爷殿里谢恩。爷爷对皇子要求一向严格，为了强身健体一律不许乘轿，等到了殿门的时候，爷爷果然已经回来许久了。

    宫人通传，乾隆很高兴的让旻宁进来。旻宁撩撩衣袍跪下，“孙儿给皇玛法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乾隆张开双臂，旻宁撑着地站起来便走过去扑个满怀。“今天的菜都还合口味么？”

    “宁儿非常喜欢，让皇玛法费心了，谢皇玛法。”旻宁笑得像是春日里的紫阳花。

    乾隆摸上孙儿的头，感慨万千，“今天那个夷人小子，叫什么来着，对，斯通。”旻宁仰着头耐心听着。“怎么生出那么怪异的金头发来，简直像只小哈巴狗”，说着又抚了几下旻宁光洁的小脑门：“哪有朕的乖宁儿可爱。”

    “皇玛法，那个夷人来自哪里呀？”

    “一个叫做英吉利的地方。”

    “英吉利？那是哪里？”

    乾隆搂着旻宁的腰，揉着他的鼓鼓的脸，“宁儿只需要知道大清在哪儿就行了，我大清是天朝上国，不论是什么英吉利还是英不吉利，都只是来讨东西的蛮夷罢了。”

    旻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