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受到整个联邦瞩目的人鱼将于今日全部返回海洋。

    密密麻麻的人站在海岸上等待观看这历史性伟大的一幕。

    各个报社的记者早已准备就绪，他们扛着摄像机蓄势待发，距离上午十点还有十几分钟。

    一辆辆军车驶向海岸，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足够车子进入的道路，百十辆车不可谓不壮观，记者们连忙讲解起来，同时让摄像师拍摄全景。

    并没有所谓的骑士讲话仪式，现场整体由梅罗彼得要塞的警卫把守，为首的是要塞的两位副官。

    众人在一旁小声讨论为什么身为那维莱特骑士的Alpha没有到场，甚至也没看见那位新晋的人鱼骑士。

    有人猜想那维莱特不准备回去，所以典狱长也没必要出席今日的返程仪式，有了符合逻辑的猜测，众人继续观赏眼下的景色。

    希格雯与扎克在原地等待了半个小时，她打电话给典狱长，但电话里并没得到回音。

    “没接通，怎么办？”希格雯看向低头深思的扎克。

    Alpha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上前询问一个人鱼：“你能感应到那维莱特和迪克吗？”

    棕长卷发的女人对他摇头：“他们没来，不过迪克刚刚还在，他好像是旅途中离开的。”

    扎克疑惑不解：“半路走的？”

    希格雯上前：“是不是出事了？”

    就在两位副官还在思考对策的时候，所有人鱼都转头看向海岸后面的位置，百十号人整齐划一的动作惹得所有关注他们的人类频频讨论，记者们更是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猜想转达给蹲点在网络上观看的网民。

    扎克眼见这些人鱼就要走向海面，他快速抓住刚才那个女人的手腕，他焦急地问道：“你们刚才听见了什么？”

    “迪克让我们现在就走。”

    “迪克？让你们？”

    女人耐心给他解释：“人鱼的声音人类听不到，这是我们在水面上的一种交流方式。”

    希格雯：“他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女人摇头：“没有。”

    人鱼回归是整个联邦都知晓的事情，他们无力阻止，而且万一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真的发生什么事，有关骑士和典狱长，这同样是保密事项。

    扎克考虑再三，他对希格雯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典狱长家里走一趟，然后联系要塞警卫，看看他们有没有去过那里，他们两个不应该不到场，这太奇怪了。”

    “好，这边都交给你了。”

    另一边，迪克坐上了私人轿车正在前往阿蕾奇诺的隐居地。

    这里距离海岸不过十公里，银白短发青年面色沉重地抱紧昏厥过去的那维莱特，目光之下是刺眼的猩红，干涸的血液依然散发令人呕吐的味道，在感觉到轿车的速度缓慢下来后，迪克抬头看向窗外，果然，阿蕾奇诺已经在海边等着了。

    迪克动作轻慢地抱着那维莱特下车，站在沙滩上的女人惊讶地微睁双眼，接着她敛眸轻笑，任凭海风吹拂额边凌乱的发丝。

    “那维莱特是被自己的能力反噬了吗？”她的语气轻佻，没半点沉重感。

    迪克被她怠慢的神色激怒了。

    “你果然没安好心，我以为你是母亲的伴侣，你对我们也会充满善意，你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让那维受这样的罪！”

    阿蕾奇诺勾起轻蔑的弧度，她说：“没人告诉我他的能力如此不堪一击，况且，他都杀了那么多人类了，只是让人失忆就承受不住了？”

    “你——”

    “我之前所说的方法医院有成功的先例，完成标记的失忆Alpha和Omega的确会比其他人受到信息素的影响更小，这是事实，只不过……”女人低头摆弄精致的银灰色手杖，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沙滩，“我厌烦你们所有事都要依靠你们那所谓的母亲，芙宁娜的永生不是人鱼全权托付的条件，你看她有为自己活过吗？”

    迪克恍然大悟：“你恨我们。”

    阿蕾奇诺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她舒缓口气，好整以暇地说：“提不上恨，我憎恶的人早就在地底下等着我了，暂时还不缺你们这几个。”

    “但是莱欧斯利从没招惹过你。”

    阿蕾奇诺耸肩表示无奈：“总会有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来，怪就怪他是那维莱特的伴侣，而且他还要感谢我把那维莱特送到他身边，不是吗？”

    “……”迪克被气得胸口发闷，他走到阿蕾奇诺的身后，轮椅上正坐着昏迷不醒的芙宁娜。

    迪克闭上眼睛感受海风的咸涩，不久他问：“你做这些事情，就不怕母亲怪罪你？”

    Alpha怀恋地抚摸芙宁娜的脸庞，她怅然地叹息一声，说道：“如此，求之不得。”

    “……冥顽不灵。”

    “好了，不说废话了，该上路了，人鱼们。”黑洞洞的眼珠锁定在熟睡之人的精致侧脸上，每一根发丝，每一丝纹路，都将成为她死去前最美好的记忆和礼物。

    自无趣灰暗的生命中出现的一道光啊……

    快点从我的手心中逃走吧

    不然你将永远待在名为“爱”的囚笼里

    不见天日

    ＊

    坐上军车，希格雯悄然离开现场。

    她犹豫再三，又给莱欧斯利打了一通电话，这次依然没有接通。

    短消息也石沉大海，她猛然想起方才那人鱼说的话。

    “迪克让我们现在就走。”

    看来迪克会知道些什么。

    果然给他配备通信设备是有用的。

    希格雯立刻给迪克打电话。

    “希格雯。”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低迷沉重。

    少女连忙问他：“你知道那维和典狱长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联系不到他们！”

    迪克看向一身是血的人鱼幼崽，他说：“我弟弟给莱欧斯利下了一道命令，要求他忘记有关那维的所有事情，所以他暂时晕过去了，人就躺在三楼卧室里。”

    “为什么？！”希格雯百思不得其解。

    迪克：“他听信了阿蕾奇诺的鬼话，认为失忆能够缓和Alpha的狂躁症。”

    希格雯揉弄蹙起的眉心，她说：“怪不得他想让我抽取他的信息素……缓解狂躁症的方式有很多，并非必须通过Omega信息素刺激或是失忆的方式，他为什么不来问我？明明不需要这种极端的方法……”

    迪克叹息：“跟你说了，莱欧斯利就会提前知道。”

    希格雯：“那又怎……难道他还有别的事瞒着典狱长？”

    迪克：“按目前来看，若是母亲一直不醒来，那维就必须待在海里，否则那些觊觎王权的人鱼就会趁机弹劾他，你现在看见的这一百多条人鱼只是万中之一，为了这个位置，他们有正当的理由和权力挑战那维。”

    “所以，他怕回不来，就用这种办法……”

    迪克：“嗯，但我更担心那维回去以后会被族人敌对，我不想看见遍体鳞伤的他，而且人鱼之间的死斗根本没有下限。借着母亲在陆地上昏迷为由，趁机除掉他……他们肯定会打这个主意！”

    希格雯握着电话的手指扣到指腹泛白，她咬紧后槽牙，忍住了下沉到无底深渊的悲伤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你放心，典狱长这边我会尽力稳住，我不会让他发现自己失忆的事。但是那维……你一定要保护好他，或者，实在不行，就让他回来吧，我不想看他受那样的苦。”

    迪克忽然笑道：“你很珍惜他。”

    “嗯，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挂了电话，希格雯坐在后车座上捂着脸无声地哭泣，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莱欧斯利和那维莱特要经受这些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她始终相信老天是公平的，但这一刻，希格雯只见到了它的残酷无情。

    如果那维莱特真的再也回不来……她不敢想象典狱长会变成什么样子。

    抵达目的地，希格雯张皇失措地跑到了三楼。

    楼梯口汪着一摊血，黑红的血在阳光的照耀下即将干涸，她小心翼翼地迈过去，站在卧室门前，她看见了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莱欧斯利。

    她走过去，从上到下做了个最基础的检查，她发现莱欧斯利只是昏迷，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为了避免典狱长起疑，希格雯用湿毛巾将楼梯口的血液全部擦干净，整栋房子有关那维莱特的痕迹尽可能都清理掉，她没扔，而是都搬到后备厢，准备储藏在要塞仓库里。

    她绝不能让那维莱特的期望付之一炬。

    希格雯拜托司机把莱欧斯利扶上床，周围营造出睡过头的假象，她嘱咐司机不要主动提起典狱长的Omega，然后将窗帘拉上，驱车离开这里。

    梅罗彼得要塞的所有人员都要明令嘱托这一点。

    而原因，可以说成防止典狱长思念过度，没有人会愿意触领导的霉头，尤其莱欧斯利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她以同样的理由说服了扎克，可是当她走回实验室，面对空荡荡的客房和专门为人鱼打造的巨大水缸，冷清寂寥之感轰然将她包围，希格雯木讷地收拾摆放在桌子上的实验记录，一本又一本，最后摞起来能装好几箱子。

    这半年来经历的一切都太虚幻了。

    人鱼、超能力、人体实验……

    虚妄的理想、美好的愿景……

    最后都将以文字的形式落在卷宗中，尘封于记忆里。

    怅然失落的空虚在心中荡漾，希格雯没有任凭直觉放空自己，她派人将有关人鱼的物品销毁，客房恢复原状，从最高层向下俯视，工作人员都忙于各自的任务，按部就班地商讨计划，礼貌友好地微笑交谈，所有的一切都平稳地行驶在日常的轨迹上。

    她回头望向背后的办公室，盯着门上的几个字胡思乱想，默然良久，她摇头挥散掉脑海中毫无用处的思绪，抬步走向典狱长办公室。

    计划要尽量做周全。

    绝不可出现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