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翡线 喧嚣的早晨
第二十二章 翡线 喧嚣的早晨
檀宵从那个昏昏沉沉的梦里醒来。不知为何，自从再次见到翡瑾川，她总是做起有关过去的长长的晦暗的梦。四肢重新取得控制时，身体已经被翡瑾川清理干净了。翡瑾川在洗漱间里忙着什么，探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已经醒了。 “醒了？昨夜认真努力了呢，辛苦了。” 他走过来，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衣服我帮你准备好了。” 和翡瑾川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热衷于给她挑选所有衣服，有时甚至会亲手给她化妆，尽情地把她按自己的喜好打扮。 昨夜的强烈刺激确实使得她暂时将萦绕在酒店内部的不详死亡阴影置于脑后，意识清醒后，檀宵还是稍稍有些不安。 “今天要做什么呢？”檀宵说。 她暗示着，比如说排查众人的作案时间，既然凶手可能就在他们之中，在被营救之前保证好其他人的安全是最优先的。 翡瑾川看穿了她的担忧，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她的嘴边。 “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你明白的吧？所以现在我们都很危险，在确定事态安全之前我是不会放你离开这个房间的，就算想要去哪里也必须有我的陪同。” 那是没有预想过拒绝的回答的发言。檀宵按下欲言又止的心情。 “现在我去给我们拿点早餐回来，乖乖在房间里等着。” 门刚一推开，翡瑾川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碰面了。 徐诗静似乎正想敲门，面色不好地立在门外。她脖子上系着一条漂亮的丝绸丝巾，美艳但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眉毛高高扬起，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可以明白地知道她昨晚大概一夜没睡。 昨天下午把翡存庚和翡天赐的尸体运送到小屋后，她迅速提出和翡晓芙、穆兰汀两人一起拼房的要求，她以悲伤作为外衣，极力隐藏着皮rou下因恐惧而扭曲的肌rou。 徐诗静因为翡天赐的死去，到底有几分悲伤呢？换句话说，当她嚎哭着以不似人形的姿态扑向翡天赐的尸首时，她的泪水是对孩子临死前的痛苦感同身受而发自内心的悲痛，还是一个可以实现自己未竟愿望的游戏账号被毁掉了的愤怒？毫无疑问她是个极端溺爱儿子的女人，但是在檀宵看来，她也是个换成是女儿就不会同等“疼爱”的女人。 不论怎么说，眼前，抢在翡瑾川开口之前，徐诗静气势不善地开口了。 “你昨天中午在干什么？！” “……婶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啊！我男人死的时候你在哪？你有证据吗？” 翡瑾川抿紧了唇线，并不想和她计较，“婶婶，你是因为昨天的冲击一时接受——” “别叫我婶婶！把自己亲叔叔杀了的人，我不认你这个侄子!” “……你既然问我证据，你叫我杀人凶手，你可有证据？” 徐诗静脸上一时慌乱，她很快调整过来，用高了之前几倍的音量道，“哪里还需要证据？这个酒店里恨存庚的，想杀存庚的，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吧？存庚一死了，就再也没人能拦着你做翡家的家主了！” 翡瑾川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也许是因为昨晚好好疼爱了檀宵，他的心情不错。他脱下了一直戴着的优雅谦恭的面具，轻笑出声，那是一个极端骄傲自满、处处透着不屑的的脸色。 “……够了，真是可笑。”翡瑾川打断了徐诗静的话，一点都不留情地赤裸裸地讥讽着。 “愚蠢的女人，你的愚蠢每次都能惊讶到我，每次我需要叫你这个愚蠢女人‘婶婶’的时候，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不笑出来？” 他讥讽的笑容令徐诗静慌乱起来，她显然没想到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处处优良的好侄子竟然有这样攻击性的一面。 她脸色一下子红了，怒吼道，“我哪里说错了？你昨天把翡瑾川叫到外面杀了，又假惺惺组织队伍搜查，实际把人往错误的方向领，天赐……”说道这里，她又想起了悲伤的事，哭嚎着。 “我可怜的天赐撞破了你的杀人地点，你就趁着所有人分散寻找天赐的混乱单独行动，找到天赐把他也杀了，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徐诗静愤怒而言之凿凿的样子，翡瑾川眼中唯有怜悯，他附耳轻言，“婶婶，你简单到空无一物的大脑还能做出推理是让我很震惊， “可是，有一点你错了，要想杀翡存庚，等回去后我有一千种方法在任何地点杀了他，何必在这里动手？” 徐诗静呆立在了原地，空气的流动似乎停滞几秒。走廊上，远远地，有几个人正好奇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就在这时，徐诗静看到了正从房间内探头查看情况的檀宵，忽然像失控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叫道，“我明白了，是为了这个小婊子对吧？” 徐诗静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 “天杀的，你能不能有一秒钟不把你的重心放在她身上？就像你没了她世界就要毁灭了。在老家的时候你就这样，谁能想到你出国待了几年之后竟然愈演愈烈？ “你们还勾搭着住一个房间！我就知道你们又搞在一起了！是想搞出来第二个孩子吗？” 徐诗静声嘶力竭地怒骂着，字字异常清晰的话语回荡在走廊上，清楚地钻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并且让走廊各处遍布难堪的寂静。 檀宵心里一慌，刚想开口，翡瑾川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闭嘴！” 翡瑾川刚才为止都悠然自得的表情消失了。徐诗静却没有什么危机直觉，自顾自地发泄着。 “对！正好你们也在是吧？今天我也不在乎什么翡家的脸面了，我就在大家面前说道说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看，眼前的这一对‘模范’兄妹，其实早在三年之前就搞在一起了，就在这个勾引自己哥哥的小婊子还在上高三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怀了小孩！” 徐诗静不带一口气停歇，在所有人面前一鼓作气把所有檀宵不想听到的字句吐了出来。 “他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有了小孩，这简直是翡家的最大的耻辱，真是可耻下流，连野兽都不如！” “那个小孩去哪里了？” 尖锐而僵硬的声音，意想不到的人冲过来按住了徐诗静的肩膀。Andrew面色有些怪异，无论从哪里看，都苍白得可怕。 “说啊，檀宵的小孩去哪了？” 徐诗静被吓了一跳，“当、当当当然是堕胎了呀，这种东西翡家怎么会允许生下来？” “我说了闭嘴！”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忽然暴怒的翡瑾川一巴掌扇飞了徐诗静。 碰的一下，徐诗静的头狠狠撞到了墙上，扶着她肩膀的Andrew也没回过神，只知道一瞬间自己眼前的徐诗静就飞出去了。 徐诗静刹那间不省人事，而房间的门被翡瑾川狠狠摔上，门外真实而残酷的世界瞬间消失了，仿佛它本来就只是一场幻觉。 檀宵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变得不省人事的徐诗静，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的正如三年前的那个暑假，以及在那之后被迫分开的她和翡瑾川。 翡瑾川在这个时候回了头，急匆匆地奔过来把檀宵按在怀里，一边用袖子着急地擦着檀宵不知何时流的满脸的泪水。 但是有些迟了，檀宵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地，无可奈何地在脑子里播放起那些画面。 翡存盛餐桌上的怒吼，医院走廊白色的墙壁，机器的无感情的声音，过于眩目的手术灯，淡蓝色的手术服衣角和父亲悲伤而自责的目光……一切的一切开始如同旋涡一样把她往那些场景里面吸，她感觉额角微微发胀，有什么东西要从颅骨里钻出来。 “……小宵，小宵！看着我！” 翡瑾川的手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深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失魂落魄的神态。 “那些全部都是假的，不要想、不要想——”被狠狠拉进怀里，是翡瑾川的拥抱。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摸过檀宵的头发，抚慰地说，“你只需要记得我就好了，你不需要在乎其他人，所有的事情我都会解决的。” 檀宵只是呆愣愣地被翡瑾川抱着，在他的怀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是的，这个真相终于被猝不及防地揭穿，而且是以最丑恶的形式。 即便是一直以来谁都默契地不提，它还是盘亘在她心中的角落，日益成为一个巨大的黑影。 她为什么不顾一切地离开仙野去往莲台读书……他为什么放弃早就规划好的光明路线，坐上一架飞机远赴大洋对岸……她为什么一直离群索居，脸上总挂着忧郁的神色，又为什么那么抗拒他的接近，那不只是因为伦理道德，更多的是避免自己受到伤害的本能反应。 她后脑勺的掌心骤然加重，翡瑾川紧紧拥抱住她，眼前胸膛的温度是她无比熟悉、又无比眷恋的那个。 “……我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软弱无力的我了，这一次我绝对会保护你，绝对不允许再有人胆敢伤害你。” 翡瑾川在她耳后低声说，谁都能感觉出来，即便是平静的声线，他也有些失控。 他只是重复着，“这次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因为我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就是这样做的，亲人会互相保护，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机械般重复的话语在空荡荡的房间响起，他好像要说服自己一样，持续不断地念叨着。 薄黄色纱帘透出的淡淡光线，两团分不清轮廓的模糊影子，投影在地面上融为一体。 “你除了我谁都不可以信赖，我也是，除了你之外谁都……” …… “醒了，慢慢地坐起来，慢慢地啊。”宋皓安语气不佳地说。 “喂，你对伤患不能态度好点吗？”翡晓芙说，扶着刚刚睁开眼的徐诗静坐起来，“婶婶，慢慢地起来，让头部的血压适应一下。” “啧！我还肯来帮你们就不错了吧？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这是另一回事了，她可是刚刚受了伤。”翡晓芙反驳道。 “阿姨，感觉怎么样？”穆兰汀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漫不经心地说。 徐诗静好像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头部被贴了纱布，是宋皓安的手笔，因为翡晓芙和穆兰汀两个小姐并不是懂得怎么照顾伤患的类型。 “受伤。”宋皓安有些不屑的说，“怪就怪自己去找别人麻烦，还那么说，蠢得要死。” 穆兰汀听到这一句话，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又怎么样？他们两个可确实是兄妹。”她恨恨地咬了下牙，“那个女人，明明知道的。” 宋皓安有些嫌麻烦地瞥了三人一眼，“她醒了我就走了。”转身，踢了一脚坐在矮凳上百无聊赖看着书的Andrew。 “喂，等等，这里难道没有什么药吗？” “没有！” 翡晓芙被堵回去，气得剜了一眼宋皓安高大的背影。“我不信，你等等！” Andrew被刚才那一脚踢醒了，见状，笑嘻嘻地，“看起来没什么大事呢。要找小宵和那个畜生的话，他们在房间里。好了，Andrew也该去找那个畜生算账了，就不陪你们了。” 他们两人离开了。翡晓芙对着还有些恍惚的徐诗静说，“婶婶，我们去给你煮点咖啡，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 当天下午，裕燃等人刚回来，他们上午的时候去再次探查了翡存庚和翡天赐死的地点，所以错过了发生在二楼的那一场闹剧。他们只知道不知为何徐诗静似乎头部受了伤。 路过的时候，徐诗静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精力，正愤怒地对着翡晓芙和穆兰汀控诉着什么。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说着说着就抹下泪。 “阿姨，您还好吗？听说阿姨受了伤。”裕燃颇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徐诗静愤愤地，似乎想说什么，翡晓芙却按住了她，替她回答到，“如你所见，没什么大碍。” “是吗……那我们先走了。”裕燃摸摸头。 徐诗静似乎坐不住了，“我要走了！气的人心里总是不舒服，我回房间躺会儿。”迈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裕燃有些摸不着头脑，总感觉气氛有些奇怪。 …… “来。来人啊……” “来人啊，婶婶的房门打不开！” 翡晓芙正拧着门把手来回转动，房门纹丝不动。她稍显慌张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怎么了？！”裕燃放下手边的事，第一个冲到翡晓芙面前。他按按把手，发现门好像被锁住了。“你让开一点。” 裕燃猛地敲了好几下门，“阿姨！诗静阿姨！你能听到吗？” 这里的吵闹声把其他人陆陆续续吸引了过来。 宋皓安眉头一皱，也走到门前，“喂，你没事吧？开门！别耍脾气了！” 半晌，徐诗静的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他和裕燃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不开门我们就撞门进去了！” 宋皓安点点头，拉着裕燃后退了一步，“一、二！——一、二！”一齐用肩膀往门上撞去。 咔哒，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一、二！——” 撞了最后一次，门终于弹开了，重重地拍在墙壁上。进去后发现，房卡还好端端地插着，徐诗静是由内反锁了房门。再走近一点，显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套房内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黏腻湿润的空气能够堵在人的嗓子里，桌子上的摆设一切如常，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打开灯后往里走了几步，一个东西垂在天花板上，因门外的风微微摇动着。 “……婶、婶婶？”翡晓芙声音微微发抖。 “徐诗静？” 徐诗静的身体硬僵僵的，没有一点反应。 “呀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