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酒醉
22.酒醉
周末晚，长安大街。 安向棠穿着一身水蓝色连衣裙，坐在纯黑漆皮的副驾驶座。 她今天将长发挽起一半，用发圈随意扎着， 腿上套了一双白色丝袜，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部包裹，修饰得腿型匀称秀美，水晶鞋带缠绕脚踝，吊住鞋跟尖细的高跟鞋。 “哥哥，我自己来也行的。” 她看着坐在身旁开车的安向明，懒洋洋地说。 安向明目光专注在前方道路上，不咸不淡道：“你一个人出门我怎么放心？” 安向棠无语地撇嘴：“说的像你经常陪我似的……你平时不在家的时候我不都是一个人出门的吗？” “怎么会是一个人，哥看着你呢。”安向明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一踩刹车，减缓车速，“行了，到了。” 安向棠懵了下，没太听清前半句话，但还没等问便被赶下了车。 价值千万的梅赛德斯停在石阶前，红毯自旋转门一路铺至阶底，车窗上倒映出笔直矗立的高大墙柱，金碧辉煌的餐厅内人影交错，香衣鬓影，不断有宾客来往进出， 安向棠下车后，自然而然走到哥哥身边，挽上劲瘦结实的手臂，安向明把车钥匙递给旁边的泊车员后，牵着她进了餐厅。 刚到大堂，笑容得体的服务生便迎了上来：“安先生，安小姐，欢迎光临。” “杨师侑之前订房间了，我和她一起的。” “好的，请往这边走。” 服务生俯身展臂，让出右侧的一条道路。 “你要和我们一起吃吗？”安向棠转头问安向明。 安向明悠悠道：“我和你们一起吃，你那帮好朋友能聊尽兴？” 安向棠眨眨眼，毫不客气地嘲笑：“确实不会，她们都可怕你了。” “是不是你总在她们面前说我坏话啊？”安向明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安向棠捂着头瞪他：“才没有！麻烦多反思下自己好吧？是你那张脸太吓人了，让她们没眼看。” “啧，我要是吓人，你又能好看到哪去？”安向明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楼上的休息室等你，吃完了和我说。” “知道啦——” 安向棠冲他摆摆手，跟在服务员身后，走向订好的房间。 这里隔音很好，走廊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响动，偶有激烈的笑闹或怒骂传出，也在路过不久后消失。 越过一扇扇典雅贵气的房门后，服务生停下脚步，替她推开门，侧身让路。 “阿棠，你来了！” 沈嫣兴冲冲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座位旁边。 安向棠顺着她的意坐下，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目光在掠过一张笑脸时忽然顿住。 张恬？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首位的杨师侑，用眼神逼问她情况。 杨师侑接收到她的信号后面色无比尴尬，心虚地移开眼，在手机上给她发了个消息。 杨师侑：我请客这事只跟我叔他们说过，不知道是他们哪个走漏了消息，被张恬知道了，真不是我故意说的啊！ 棠：你最好是[微笑] 杨师侑急得满头汗，正想在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张恬蓦地开口：“阿棠，你好像又好看了。” 这装模做样的声音让安向棠一听就忍不住发烦，但面上又不得不和颜悦色道：“是吗？可能是最近放假，睡得比较多吧。” 张恬温柔一笑，言语间满是羡慕：“真好啊，我也想有你这样的肤质，不管多晚睡觉，状态都是这么好。” ……这人为了讨好她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安向棠不耐烦地想道。 平心而论，张恬是个还不错的人，长相清秀可人，也没什么坏心思，心地好到路过看见一只流浪猫都会去逗两下。 可安向棠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因为张恬想要追求她哥。 她上高二的时候，安向明有一次来接她放学，正好当时张恬走在旁边，一眼就和安向明视线对上个正着，从那之后，张恬便对安向棠格外殷勤，明里暗里向她讨要安向明的联系方式，或者用各种办法请求去她家做客或者约她来自己家里玩，把安向棠烦得不行。 虽然张恬是个张弛有度的人，安向棠和她相处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可她看向自己哥哥的眼神就是让安向棠不舒服，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青春期的占有欲总是旺盛而磅礴，安向棠对于有人想要插足她和哥哥之间这种事感到厌恶和抗拒，而张恬穷追猛打又锲而不舍的追求更是令安向棠很快就讨厌上了她。 但她又没理由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烦躁，假意逢迎。 于是她不得不假笑两声，敷衍道：“也没有啦，就是用的护肤水比较多而已，对了师侑，菜怎么还没上啊？” 她随便应付了一句，将火力转移到杨师侑身上。 正安静如鸡的杨师侑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哦、哦，菜啊，菜还没点呢，这不是等着你来了一起点嘛？”眼看着安向棠脸色阴沉，她赶忙朝门口的服务生招手道，“服务生！我们现在点菜，菜单菜单！” 服务生递来几本厚厚的菜单，依次分给在座的每个人。 杨师侑：“我来个蜜汁排骨和番茄牛腩汤，小食要香草布丁，还有鸡米花。” 安向棠将菜单翻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想吃的，干脆随便点了些：“鱼香rou丝，小炒rou，葡式蛋挞。” 路溪泽和沈嫣补了几道素菜和甜品，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还剩张恬没点，她抿了口茶水，淡淡道：“再来盘扣rou豆腐吧，加一条炖鱼，对了，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喝的？” 她抬眼看着周围几人。 杨师侑向来不安分，立刻举手：“我要红酒，出来吃饭不喝点酒助兴怎么行，你们喝不喝？” 沈嫣无所谓：“都行。” 路溪泽酒量极好，也点点头。 从来都滴酒不沾的安向棠皱了皱眉：“我不喝酒，来杯柠檬红茶就好。” “别啊阿棠，喝点呗，你又不开车怕什么？”杨师侑劝道。 安向棠有些为难：“可我不喜欢喝酒，我哥也不让我喝。” “哦——哥哥不让啊——”杨师侑刻意拉长了音调，暧昧地调侃：“阿棠真是好孩子啊，都成年了还这么听哥哥的话，那就算了吧，给咱们的乖宝宝来杯柠檬茶，不然哥哥好生气了。” 没有安向明在场，杨师侑便放开了胆子逗安向棠。 果然，听到这话的安向棠迅速红了脸，脑子一热，梗着脖子说：“我哪有听他的！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杨师侑满意了：“这才对嘛，来来来，把你们这最好的红酒摆上来，不过度数别太高，她第一次喝。”残存的良心让她补上了后一句。 眼睁睁看着服务生真的去拿酒，硬气不过几秒的安向棠立刻开始后悔，她不太喜欢酒的味道，尤其是安向明今天也在，要是发现她喝酒了指不定又得发脾气。 但话都说出口了，再反悔也实在跌面。 ……就喝几杯的话，应该不会怎样吧？安向棠心怀侥幸。 她还在这边胡思乱想着，那厢张恬突然来了兴致，她满眼喜色地朝门外看了几眼，问道：“阿棠，今天你哥也来了啊？”。 安向棠僵了下，迟疑地说：“是……啊，他陪我来的。” 她不想和张恬说太多哥哥有关的事情。 可张恬却非要问个清楚：“那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没进来一起吃？” 安向棠被她缠得不耐烦，冷淡应付道：“他在楼上等我，吃完饭接我回家，他不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 她故意将每一句话都将哥哥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句，她甚至是盯着张恬的眼睛，直白坦率说出口的。 张恬脸色白了一秒，随后勉强地笑笑：“哦……这样啊，也是，安哥哥比我们成熟那么多，确实不会喜欢和我们相处。” 他只是不喜欢你们而已，他只喜欢她。 安向棠阴郁又得意地想道。 一旁的杨师侑眼见安向棠心情越来越差，当即尿遁：“我去上厕所，一会菜来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等下。”安向棠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走吧，我们一起去。” 不顾杨师侑僵硬的身体，安向棠把她强行拖了出去，直奔洗手间。 “阿棠你信我啊！我真不晓得她怎么知道我们要聚餐的！那她来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我又不好拒绝吧？” 杨师侑一脸苦相，快要给安向棠跪了。 安向棠揪住她的衣领来回晃荡，压低了嗓子吼道：“怎么不好拒绝了？说个‘不行’俩字能要你命？” 杨师侑：“你说得轻巧，我们家最近和张家有合作啊，要是她不高兴了到时候在家里人说咱排挤她，弄得生意出什么问题，挨骂的可就只有我啊！” “……啊啊啊！”安向棠无能狂怒地小声喊了会，随后松开她的衣领，生无可恋道，“我要走了，这饭你们谁爱吃谁吃吧。” 杨师侑慌张拦她：“别别别啊姐！来都来了，好歹吃点，大不了你在她吃的时候走，或者熬到她走了你再走啊？” “我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 安向棠大小姐脾气上来了，满脸不爽。 “诶～什么叫为了她啊，那难道你想看你哥被她缠着情意绵绵地聊天啊？”杨师侑撞撞她的胳膊。 安向棠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她对她哥的感情没告诉任何人，而且因为安向明比较忙，他们两个也极少一同出现在别人面前，但安向棠总觉得，仅从过去相见的寥寥几面，杨师侑多少是看出了点什么。 比如，她比其他做meimei的都要过分依赖哥哥。 比如，她哥对她的关心有些超越兄妹的界限。 又比如，她很讨厌一直想要追求她哥的张恬。 但是这些事情杨师侑不说，她又不可能主动问，只得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只是……不想要她当我嫂子而已，没别的意思。”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那咱们现在回去？”杨师侑试探着问。 安向棠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用鼻子吭出一个音：“嗯。” 杨师侑顿时如蒙大赦，松出口气，欢欢喜喜地拉着她回了座位。 房间里沈嫣她们已经开吃了，见两个人回来，含糊不清道：“你们去了好久。” 杨师侑大剌剌地说：“总得把肚子排空了再吃啊。” “咳咳！咳！”沈嫣被呛得喘不上气，捂着嘴边咳嗽边喊，“杨师侑！这正吃饭呢！” “哈哈哈！” 杨师侑笑了几声，挖下一勺桌前黄澄澄的香草布丁放进嘴里，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红酒香气芬芳，色泽艳丽，她直接将整杯喝空，扬起眉毛赞叹道：“这酒不错诶，还挺甜的。” 听她这么说，安向棠也好奇地倒了一杯，轻抿一口。 杨师侑对她的反应很是期待：“怎么样阿棠？” 安向棠回味着舌尖残留的味道，同样夸道：“确实不错。” 杨师侑对于她这一丁点迈向成人的进步非常满意，马不停蹄地给她又倒了一杯，撺掇道：“来来，再来一杯！” 这酒确实很对安向棠的口味，酒精含量也不高，她便大着胆子继续喝。 喝着喝着，便没了度。 一顿饭吃下来，她不知不觉间竟喝空了一整瓶，到最后小脸都染上了醉醺醺的红晕，眼神迷蒙，眸中带水，单手撑着额头，晕乎乎地半趴在桌子上，已然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杨师侑比她喝得更多，但和她安静的表现不同，如果不是沈嫣她们拦着，估计杨师侑已经踩在桌子上放声高歌，成为宴宾楼今夜最闪耀的女歌星。 “嗝……别妨碍我放纵……我没醉……” 杨师侑死死扒着沈嫣的肩膀，把她摁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沈嫣被她身上的酒气熏得想发疯：“你丢人别在这丢行不行啊？你等回你杨家了爱怎么耍酒疯就怎么耍，我还要脸呢！！” “啊……？回家？……嗝。”杨师侑迷迷瞪瞪的，突然使劲摇头道，“我不回！我不要回！我要……我要……惩罚他不许见我！” 沈嫣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语气登时多云转晴：“谁啊谁啊？” “就是……我……我小……” 咚。 杨师侑脑袋一歪，砸到桌子上，不省人事。 沈嫣急了：“喂！你先别睡啊！到底是谁你说完再睡！” 见杨师侑迟迟不醒，沈嫣直接上手晃她：“快醒醒！到底小什么啊？” 她们这边闹得正欢腾，安向棠只支着头，呆呆地盯着饭盘，不知在想什么。 观察了她许久的张恬趁机来到她身旁，轻柔地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阿棠，你是不是醉了啊？要不我帮你联系哥哥，带你回家休息吧？” “哥哥”两个字像是触碰到了脑内某根敏感的神经，安向棠缓慢地眨了眨眼，哑着嗓子说：“嗯，好，叫哥哥。” 张恬小心翼翼地抽出她的手机，借着她的手滑屏解锁，点开微信界面。 置顶处赫然显示着“哥哥”。 安向明和她之间的聊天，应当是相当亲密的吧？ 和与她们都不一样的亲密。 张恬感觉自己好像要即将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心跳加快几分，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开那栏对话框。 在聊天界面展开的那一瞬，手机忽然被一只细白的手夺走。 安向棠勉强对准语音键摁下，懒洋洋地喊道：“哥哥——！来接我……来接我回家……” 咻—— 消息发送成功。 指尖轻一用力，手机又恢复了黑屏。 安向棠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张恬只是坐在旁边，愣愣地看着她。 刚才手机被夺走得很快，上面显示的界面转瞬即逝，张恬没看清什么内容，但她总觉得对面发送过来的消息里，依稀有着“宝贝”两字。 ……正常兄妹相处时，哥哥会这么叫meimei吗？ 张恬鼻尖冒出了点细汗，下意识将几秒前看到的当成错觉。 也许她们是在说什么东西，恰好带了宝贝两个字，又或者是她看错了，那只是形状相似的其他字而已。 都是她想多了。 张恬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心绪纷杂，有未能看到聊天界面的懊悔，也有对那堪堪一眼的思虑，和莫名的惊疑不定。 不过她也没愣神太久，消息刚发出去一会，安向明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清隽的身影方出现在门口，张恬便立马起身，仰慕地看着他道：“安哥哥你来了，我们这刚吃……” 安向明没分给她半个眼神，直接越过身侧，将安向棠抱了起来。 被晾在一旁的张恬僵在原地，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多谢款待我们家棠棠，账我替你们结完了，外面天黑，记得给家里人打电话接你们回去。” 安向明在抱着安向棠走出房间前，不冷不热地叮嘱了她们一句，算是尽了当长辈的职责，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眼前光影变得错乱繁杂，安向棠被腾空抱起时，神经自动紧张了一下，可鼻腔瞬间充盈的熟悉气息又让她马上安定下来，一手搭上宽厚的肩，甜丝丝笑道：“哥哥……” 安向明没理她。 没接到回应的安向棠于是又委屈下来：“哥哥……怎么不理我……” 安向明冷淡道：“等回家就理你。” 安向棠睫毛扑扇几下，混沌的脑子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 “为什么要等回家呀？”她抬头看着哥哥的下巴，单纯而无辜地问道。 安向明脚步平稳，没什么情绪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安向棠还是听不太明白，干脆放弃了思考，静静躺在他怀里。 到了餐厅外面的停车场时，安向明接过泊车员递来的车钥匙，走到车门前，把安向棠放了下来。 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还没等把安向棠塞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安哥哥！等一下！” 他循着音源望去，刚才和安向棠同一桌的某个女生朝他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他问。 张恬缓了口气，红着脸，支支吾吾说道：“那个，安哥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我是……” “有什么事可以直说吗？我急着送我meimei回家。” 安向明面色冰冷地打断她还没说完的话。 张恬顿时卡了壳，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态度。 这和以前总是温柔和煦的他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很讨厌自己吗？ 张恬心脏刺痛，可又想不通原因。 在心上人面前遭到冷待向来件让人难过又难堪的事情，更何况她自出生起就泡在蜜罐里，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她蓦然红了眼眶，委屈道：“我……我只是想问，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你问这个做什么？”安向明皱眉，隐隐带了些不耐。 张恬只感觉嗓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艰涩得怎么都说不出话，嘴唇开合半天，也没能回答上来。 正当安向明丧失耐心，准备直接离开的时候，原本呆立在旁边的安向棠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整张泛着热的脸都埋在哥哥的手臂上，小幅度晃着身子，含含糊糊道：“哥哥……快走吧……走吧……” 安向棠是故意的。 她不想让哥哥再和别的女生，尤其是喜欢他的女生，有过多接触。 哪怕多说一句话都会令她烦躁不安。 于是便借着酒醉，肆无忌惮撒着娇，彰显两人独一无二的亲昵，将哥哥和别人隔开。 她的小把戏显然很有用，不过是抱着胳膊说了几句话，就让站在对面的张恬看得清清楚楚—— 只一瞬间，安向明面上的坚冰迅速融化成了潺潺春水，所有的虚伪和冷意褪去，面对她时惟余柔色。 那是对待别人时从未有过的神情。 方才恍惚瞥见的聊天界面再次出现在眼前，张恬觉得，她可能没有看错上面的字眼。 豪车绝尘离去，她木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