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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 第97节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他被大卡车撞了,伤势很严重,浑身都是血。”

    匡延赫的内心电闪雷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梯到了,他不知所措地走进去,按了好几下负二。

    好像被忽然挖去了心脏,匡延赫感觉自己坚不可摧的身体,就这样空掉了。

    心痛、担忧、自责、无助、懊恼,情绪铺天盖地,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囚住,最后这些思绪都化成了一个近乎癫狂的执念。

    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他要陪在唐蕴身边,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唐蕴活下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哪怕牺牲掉他自己的未来也无怨无悔。

    第八十六章 咬我

    事故发生地距离匡延赫二十一公里,这对于一个常年需要出差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那天的二十一公里可以说是匡延赫这一生开过的,最远的路。

    匡延赫脑海里并没有预演任何不幸的可能性,只是在想,唐蕴此刻一定觉得好痛,好无助,那个都没怎么去医院看过病的人,对里面的流程肯定感到陌生又繁琐。救助他的人万一临时有事要离开,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着忙碌的医生护士抽空过去关切一下,好可怜。

    他不想唐蕴有任何想要他,需要他的时刻,他却没在身边。

    在路上行驶一段距离后,匡延赫的手机收到新提示。

    【检查到车祸sos】

    【唐蕴的大致位置已更改。(定位地图)】

    手表肯定还在唐蕴手上,大概率是唐蕴被抬上了救护车,这是救护车的途经点。

    匡延赫卡顿的大脑终于飞快运转起来——他们一定会就近抢救,也就是他现在不应该赶到事故发生地,而是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医院。

    匡延赫立刻呼叫siri查询,发现经过地图上那个点的医院有好几处。他先点了一个,随后又拨通唐蕴的手机。

    还是刚才年轻男人的声音:“我正想打给你呢,但他手机有密码锁,我解不开,你这会儿到哪里了啊?我们现在在往医院去了。”

    “哪家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还好那是家三甲医院,医疗条件没得说,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至于还要转院那么麻烦。

    “ok。”匡延赫知道该怎么走了,接着又关心,“他人现在还好吗?还有没有意识?”

    护士已经给唐蕴做了简单的包扎,出血量没有刚才那么恐怖,唐蕴脸上的污血也被清理掉一些,露出煞白的皮肤,他的脸和头皮都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比一道长,嘴唇也呈现不健康的白,像是刚咀嚼完干燥剂似的,多处开裂,鲜血争先恐后从那小口子里挤出来。

    身上rou眼可见的是多处骨折,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向后翻折了九十度,暂时没办法复位,右手腕骨处应该是完全断裂,手掌已经脱离它原来的位置了,就只有皮rou还连在一起,那条胳膊肿得像德国香肠。

    腿上的擦碰已经是他浑身上下最轻的伤口了。

    男人是根据从车里调出来的驾驶证知道唐蕴的名字的,途中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不让他睡过去,唐蕴大概痛得没力气开口,但会用眨眼和点头的动作作为回应。

    “意识是还有的,我每次喊他他都有回应我。”男人实话实说,“但说实话,他的整体状况不是很好,肯定要动大手术了,你得多备着点钱。”

    “好。”匡延赫问,“可以把手机给他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哦,好的。”

    怕唐蕴听不清,男人特意开了免提,靠近唐蕴的耳侧。

    “宝贝?你还好吗?”

    唐蕴:“……”

    随车的医生护士和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面面相觑,又十分心有灵犀地低了下去,医生则装作没听见,去和前面的司机讲话。

    “他刚给你回应了,”男人好奇地问匡延赫,“你是他哥哥吗?”

    因为手机备注上显示的是“哥哥”,但男人隐约感觉,此哥哥非彼哥哥。

    这位哥哥“嗯”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继续说:“唐蕴,别害怕,我很快就到。”

    护士说:“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以免他睡过去。我看他听见你的声音,反应挺大的,眼睛都睁开了。”

    匡延赫驶入星港快速路时,看见一辆拖车拖着七零八碎的黑色小轿车。

    汽车的后备箱整块都掀起来了,车门全是白色划痕,后视镜掉了,全景天窗碎成蜘蛛网,车内数个安全气囊全部弹开,从空了的车窗里挤出来。

    车轱辘少了一个,车子的前备箱也不翼而飞,就剩块弯折的引擎盖,上面还有汽车车标。

    汽车完全报废,容貌尽毁,要不是这车标,匡延赫还真认不出这是辆什么东西。

    ab柱还算顽强,没有变形,前后座椅和玻璃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匡延赫踩了一脚油门,看到了后视镜上悬着的香薰挂件才确认这就是唐蕴的车。

    这么严重的车祸,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路上没有人及时相救,唐蕴会不会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匡延赫比救护车晚到一些,停完车,他飞奔进急诊大厅,询问接待的工作人员。

    “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一个出车祸的年轻男人被送进来?”

    那人问:“你是家属吗?”

    “对。”

    “往里面一直走,他在骨科那边做检查。”

    “好的,谢谢!”

    在走廊里,他见到了电话中那个男人提到的,坐在唐蕴汽车后座的那对夫妻,男人的伤势较轻,都是擦伤,还能站着通电话,应该是在叫亲戚过来。

    他老婆的伤势就比较严重了,脑袋哗哗往外冒血,把床都染红了,颈部应该是骨折了,完全不能动弹。

    “有需要的话联络我,我是唐律的家属。”匡延赫给对方留了个手机号就离开了。

    匡延赫又是一路狂奔,终于在骨科急诊见到了躺在担架床上的人。

    “我来了。”

    匡延赫很有辨识力的声音唤醒了意识模糊的唐蕴,他睁开眼,望向那张英俊的面庞。

    明明是冷气充足的室内,匡延赫竟然能像刚跑完十公里那样,汗流浃背,唐蕴很清晰地看到晶透的汗珠顺着匡延赫的鬓角缓缓往下滑,发根和前额都在不停冒汗,人也气喘吁吁。

    很奇怪,在唐蕴被人拖出汽车时,他并不觉得自己获救了,甚至被抬上救护车,他也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看见匡延赫出现在他身边,听见那熟悉的嗓音,他那颗一直瑟瑟发抖的心忽然平复了下来。

    身上那汹涌的疼痛短暂地退去,漫上来的是酸涩的委屈。

    就好像被暴雨淋了好久的人,一抬头,看见一把硕大的黑色雨伞。

    匡延赫很想握住唐蕴的手,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那后翻的手指和淋漓的鲜血把他吓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

    这得多疼啊。

    望着唐蕴毫无血色的脸颊,匡延赫的心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细密的疼痛,他更希望现在躺在上面的是自己,而不是唐蕴。

    送唐蕴过来的男人看到有家属到来后,便匆匆离开了,诊室只剩下医生,唐蕴和匡延赫三个人。

    医生站在担架床旁边,举起唐蕴的胳膊问道:“这样疼吗?”

    唐蕴点点头,虚弱地发出声音:“有点。”

    “哪里疼?”医生一只手捏着唐蕴的胳膊,从二头肌位置一点点往上挪,“我摸到你痛的地方你就喊一声,或者眨眨眼。”

    匡延赫站在一旁,目睹医生的手指捏向唐蕴完全错位了的手腕,唐蕴还没叫,匡延赫的五官先被吓变形。

    好疼好疼!

    仿佛医生捏住的是他的手腕,他感觉头皮发紧,膝盖骨也跟着软掉了,双腿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阵仗,连脱臼都没经历过,平时也不看惊悚血腥的电影,在骨折这块领域,可以说是一块白纸。

    他总感觉医生稍一用力,唐蕴的胳膊就要脱落了。

    医生确认好骨折的地方,把唐蕴的手小心翼翼放回去,很淡定地从柜子里取出纱布和医用石膏,抬眼对匡延赫说:“他伤得还挺严重的,你能看到的,他手腕这块已经完全错位了,刚才拍的片子里显示是粉碎性骨折,现在我要先把他的骨头掰回原位。”

    “哦。”匡延赫点点头,光是听到这个步骤,已经能想象到会有多疼了。

    他摸了摸唐蕴的耳朵,低头安抚道:“不怕啊,我陪着你。”

    唐蕴点点头,没有说话,用可以活动的手指蹭了蹭匡延赫满是青筋的手背,匡延赫感应到了,立刻回勾住了他的手指。

    医生对匡延赫说:“我待会儿需要你配合我一下。”

    “嗯,”匡延赫纳闷,“怎么弄?”

    “你先把他扶起来,让他背靠着你的身体。”

    匡延赫确认唐蕴的双肩没有受伤,才敢把人托起来,他坐上担架床,支撑着唐蕴柔软虚弱的身体。

    医生撸起了唐蕴的衣袖,将他的右臂抬起:“然后你就以这个角度握紧他的手臂,要和我形成一个对抗的力量,配合着我把他的手腕掰回去。”

    “啊?”匡延赫光是听这文字,鸡皮疙瘩又漫上来,慌张道,“我和你一起掰?我,我不会啊……这儿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吗?找个护士什么的。”

    他很怕自己不专业的动作会弄伤唐蕴。

    “没有人了, 只有你。”医生的话令匡延赫深感绝望。

    没办法,匡延赫只能硬着头皮握住唐蕴的小臂。

    医生和他们面对面站立,两只手一起,握住唐蕴的右掌,然后像拔萝卜似的,使劲拉扯唐蕴的胳膊。

    他要把断掉错位的那截骨头往外拔一点,才能顶回原位。

    唐蕴低着头,没敢看医生的动作,但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小幅度地发抖,匡延赫的汗,滴在他肩上。

    医生也察觉到了,微笑道:“没见过这世面是不是?”

    匡延赫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气:“好了吗?”

    “还没,”医生抬头看着这个一米九的精壮大高个儿,安慰道,“你做得挺好的,继续施力,别紧张,放松一点。”

    匡延赫怂得很理直气壮:“我不可能不紧张,我现在怕得要死,没吓晕过去就谢天谢地吧。”

    唐蕴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医生也破防笑出声,调侃道:“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胆子这么小啊?”

    匡延赫破罐破摔了:“我的胆量和身高没有直接联系。”

    如果说,腕骨错位的疼痛有三级,那么经过医生救治过后,绑上石膏的手,就有十级疼痛,就好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向他受伤的地方,唐蕴靠在匡延赫怀里,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叹气。

    医生又继续掰他骨折的手指。

    匡延赫低头,帮怀里的人抹了把眼泪,把手递过去:“疼就咬我吧。”